终于盼到可以发论坛上了
《沉默的人》——怀念那一地翻飞的黄叶 与许多不那么有名的片子一样,《沉默的人》(Le Silencieux 1973)称得上瑕瑜互见,它的缺点跟优点一样突出。老套的剧情——流行一时的追杀游戏、主人公悬而未决的命运等等,松散的结构,拖拖拉拉的叙事风格,使得影片平庸至极,一股无可救药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天知道稍有头脑的观众怎么能在银幕前坚持上115分钟之久,如果没有——这片子的纯熟的摄影技巧、阿尔卑斯山旖旎的风光、还有里诺·凡杜拉(Lino Ventura 1919-1987)精彩的演绎。 (一) 沉默寡言、不动声色,凡杜拉饰演的蒂贝尔深沉、内敛,面对命运的戏耍与折磨,绝不怨天尤人,坐以待毙,而是奋起反抗。纵使颠沛流离、危机四伏,也时刻保持着一份坚毅、果敢与忍耐。他满含着对安宁、幸福生活的向往,但身不由己地置身于巨大旋涡之中,明知无计脱身,只得按捺下自己的一腔热望,东躲西藏,在漂泊与惶恐中苦挨时光,最后关头,眼见得死神步步紧逼,自己已经无可再退,他也不惮于勇敢地直面死亡,因为他明白,在这无法阻挡的厄运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而一切都是命运——正如他在短暂的休憩时与前妻玛丽亚所说的那样。 很少的言语,甚至很少的情感变化,凡杜拉在塑造人物时的表演往往是这样的吝啬,但却又总能将人物演绎得入木三分,这是我们不能不深为佩服的,也许,他所用以塑造人物的,只是他的心。而自从1954年凭着《别动这笔钱》(Touchez pas au grisbi)一举成名以后,几十年间,除了随着岁月的流逝两鬓渐渐增加的白发,凡杜拉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永远是深邃的目光,警觉的眼神,刀刻斧凿的皱纹,虎背熊腰的体形,也永远是精益求精的表演,一个又一个令人过目难忘的角色,一座又一座表演的高峰,人们称他是加本(Jean Gabin 1904-1976,20世纪法国最伟大的电影演员)的继承人,是加本精神之子,是专为电影而生的天才,可谁会想到,这个所谓的“天才”老早以前不过是个公认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拳击手,1950年走背字跌断了腿,此后很长时间里靠着贩卖童装讨生活,可见命运无常,人之得展其才与否,遇不遇而已。 克劳德·皮诺托(Claude Pinoteau 1928—)推出这部导演处女作时已接近知天命之年,多年的助手生涯虽然使他受益匪浅,但这亲自动手的第一顿饭事实上并没有完全煮熟,不过,影片着力于表现一个平凡人在错综复杂的形势下为厄运所逼迫时的种种反应,这是它比一般的间谍片强的地方。还要提醒您注意的是,此公七年后推出的另一部影片倒是大获成功,并且使得一个当时年仅十四岁的小女孩一炮而红——到这儿您还猜不出是谁么,明告诉您吧,她的芳名是苏菲·玛索,那片子就是《初吻》(La Boum)。 此外,饰演玛丽亚的莱亚·玛萨里(Léa Massari)短短的一场戏也相当精彩的,而为她配音的某人,在人物处理上也非常到位的,那种欲言又止、犹豫、克制而略带迷茫的效果,不过几句话的光景就展现得淋漓尽致了,当年的她,确实是个才华横溢的优秀配音演员。 最后交代一下,客串军情五处首脑的莱奥·盖恩(Leo Genn)是著名的英国演员,而饰演他助手的罗伯特·哈代(Robert Hardy)至今还活跃在银幕上(有心的观众不妨注意今年新出的《哈利·波特与火焰杯》(Harry Potter and the Goblet of Fire)),他在片中用法语揭出蒂贝尔真实身份一段因为法语说得确实不坏,还深为法国人所赞许呢。 2005-4-18夜 (二) 苏秀老师在徒劳地寻觅一张《第四十一》的神奇的碟片,她期盼能重温昔日难忘的影像——夕阳下驼队踽踽而行时的剪影、海天相接处寂寂的孤帆、沙滩上男女奔跑嬉戏的身影、还有白军中尉那湛蓝湛蓝的眼睛,然而她失望了,屏幕上滑过的只是褪色的画面,晦涩不明的基调留给人太多的遗憾,那浓墨重彩的鲜活的印象,似乎是永远不可再现了。 无独有偶,多年以后人家谈论起《沉默的人》时,一个影迷这样评价:“这部片子是当初在影院里看过的足以记忆一生的法国影片。最深刻的印象是影片的色彩基调,那一地金黄的落叶翻飞……”是啊,我也看到了,纷纷坠叶飘香砌,信手儿丢了一地,只可惜那画面早失却了金黄,模模糊糊的没给人留下太多想象的空间,时光蚀去了绚烂的色彩,又浊了铮铮的清音,莫非连记忆都不放过么? 夜,静室观片,隐约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异响,仔细辨去原来在影片上译声道的背景上另藏着个朦朦胧胧的声音,奇妙的声响对位就此出现,一边是邱岳峰在抑扬顿挫,一边又冒出童自荣清丽的嗓音:“修道士。”时断时续的对位持续了老长时间,令人凭空生出几许荒谬感来。 去年七月的网聚,我颇惊讶于会有人对配音如此痴迷,迷到熟悉每一部不知名的电影,知道每一个不那么有名的演员,迷到随时随地可以将经典对白倒背如流。其实我只注意了表象,真正的爱好者所拥有的并非无穷记忆,而只是一点敏感,一点对声音的敏感。一句对白,一个单词,乃至于嗯唉这是,一声叹息,他都可以从中分辨出自己熟捻的语气、亲切的嗓音,从而引起许许多多美好的联想。要这么说,我也有这种敏感,买碟时只要试听上那么一句两句,就能从大批打着译制经典旗号的片子里淘出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而且简直的从不失风,看起来,“虽不中不远矣”,为自己骄傲一下的说。然而不过十来年的光景,比起以前的饕餮盛宴来,新配的声音就这么难以入耳,是我的耳朵过于敏感了还是他们的工作每下愈况,这两代人用的是同一种语言吗?我无法回答! 看电影,蒂贝尔在超市的仓库里踌躇,人家问他时,他说:“我在找出路。”一语双关,印象深刻。苏秀老师颇惋惜于自己当年跟同事们为了剧本翻译字斟句酌,煞费苦心,勉力推敲,然而没有留下一点记录,其实我倒想,做出一道大菜来,没有把怎样配料放汤的烹调方法记下当然是可惜,但重要的是这道菜出来了,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幸运地品尝到它。何况桃李不言,味觉正常的人尝到如此美味,固然不明其做法,一样要对厨子大加称赞的。更何况,留下那菜的做法给后代,后人当然得利,但想做好这菜的第一要务,还是要跟前人一样的勤奋,一样对工作存有敬畏之心,否则就是把八辈单传的秘方交给你,一样不赶趟,从来只听有勤能补拙之说,未闻有巧能救惰之术! 严几道论翻译,有信、达、雅之说,上译翻译的本子,信、达基本上做到了,至于雅当然还不能完全达到,毕竟电影剧本限制太多,又比不得纯文学作品。就这样的标准,也足够当年的翻译们伤透脑筋的了,也足以让电影院里的观众舒舒服服地享受听洋人说地道中国话的乐趣了,同样的,这一处处精巧的翻译,也会引起那些有心的观众特殊的敏感来,作为评判翻译水平的一条准绳。举个例子吧,《合法婚姻》开头,听不出是谁配,但突然有一个家伙跑到台上宣布莫斯科保卫战胜利的消息,他形容德国人“弃兵曳甲,正在仓皇撤退”,“弃兵曳甲”,这个成语用得恰如其分,又透着那么股文绉绉咬文嚼字的劲头,用得真是妙极了,一看就是好翻译,果然后头马上出来杨晓狄菲菲的声音了。实际上,尝一脔而知鼎味,细心的观众未必不会留意那些山后练鞭的苦功,从这个角度讲,那份据说从来不存在的翻译纪录,其实是存在了那些可爱的观众的心里,谁说它散失了呢? “笑渐不闻声渐悄”,那些动人的声音已离我们远去,而时光又模糊了多少精致的影像,然而记忆里那一地翻飞的金色落叶怕是难于消逝的,在阴沉沉的秋天里,那一片金黄带给蜗居在灰色城市里的中国人多少美妙的遐想啊,她所挟来的几多温馨、希冀、欢乐与激动,又是何等的及时与珍贵啊! 2005-4-19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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