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多情总被无情恼——一曲动人的末世挽歌
很喜欢看老电影的感觉,少了绚烂的色彩,辉煌的效果,只是静静的一个人,本真的黑白影像打眼底飞快溜过,却禁不住常要留下些历史的碎屑,伴着你回味那熟悉或不熟悉的台词,平空生出几许莫名的感动。某个秋天的下午,就这样看完《小城之春》,这被公认的四十年代中国电影的经典之作。 闭塞的江南小城,一座破败的大宅院。丈夫戴礼言长期患病,妻子周玉纹克尽职守,伺奉丈夫,平静而寂寞地生活着。一天,礼言早年的同学,同时也是玉纹旧日恋人的青年医生章志忱突然来访,这一家宁静而单调的生活遂为之打破了。玉纹与志忱的不期而遇使双方都陷入了痛苦和矛盾之中,玉纹鼓起勇气向志忱倾诉了自己的感情,志忱虽然也还同样爱着玉纹,却不愿做对不起朋友的事。不久,他们的关系在礼言妹妹戴秀16岁生日那天晚上被礼言察觉。礼言感到生活了无生趣,服药自杀而未成,玉纹却由此深省并重新发现了自己与丈夫之间的感情联系,志忱也在理智控制之下随之离开,一场风波就此归于平息。 1948年1月,费穆接拍《小城之春》(同年9月25日影片首映),这绝对是中国电影史上的一个重要事件。身为人文派电影的代表人物,费穆一生执著于“呈现现代中国普通人的生命的真实状态”(《影像中国:1945-1949》),执著于对现实人生的深入关注,对电影艺术的矢志探索,而《小城之春》不仅是费穆整个探索与追求一生的颠峰之作,也是他最后的辉煌。在一个精心营造、充满了中国意象——孤城、颓园、花木扶疏、月影婆娑——的封闭环境中,费穆将镜头对准了张扬个性与与伦理原则之间的矛盾冲突,挥洒自如地创造出了一出精妙绝伦的心理剧。影片肯定了人的情感与精神欲求,但这种对生命本真的追求却又总是在理智与道德的控制之下,最后,“发乎情止乎礼义”(《毛诗大序》)的传统儒家道德占了上风,情与理的角力以情的退让而告终。影片在一片静谧中结束,“澹乎若深渊之静”,然而它将人们面临理智与情感、现实与理想、爱的欲念与爱的行为间的矛盾时的迷离、茫然、踌躇和犹豫不决展现得淋漓尽致,透过镜头所传达出的那份焦灼、困惑,淡淡的失落与哀怨,穿越时空,具有难以抗拒的魅力。 与影片深刻内涵相应的,则是导演出色的电影技巧。内心独白的使用显得别具一格,与简洁的画面形成了奇妙的对位;大量不完整台词的运用准确再现了主人公踌躇矛盾的心理;(玉纹几次去见志忱)服饰的变换,小物件(手帕、盆景、兰花)的使用更是独具匠心,将人物心理的细微变化传达得妙到毫颠。在画面剪辑上,溶镜的运用使得故事的叙述要言不繁,城墙上的几次漫步,竹篱边玉纹与志忱走近、分开、再走近,花园夜晚的几次走动的脚步,湖中划船的情绪变化,都很好地交代了人物的心理,完全做到了尽在不言中。 影片结束的时候,镜头的远端,玉纹站在城头上,望着志忱远去,而近处,礼言在慢慢地走向她,他们将继续生活于这一片平静和寂寞之中。他们何尝不知道城外的世界精彩,但环境、生活、命运挽留住了他们,这片熟悉的土地是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虽然已经破败、末落,不可避免地要走向衰亡,但他们对她却有着不可磨灭的感情,那份特殊的责任感使他们义无反顾,矢志以殒。其实,这未尝不是费穆一种委婉的夫子自道,作为兼具传统与现代色彩的典型文学知识分子,费穆身处特定的历史时代,他不会不强烈感受到传统与现代、个人与时代的冲突与矛盾,那份骨子里的悲凉、孤寂、无定的感觉透过影片若隐若现,但却不容置疑地传达给了今天的观众。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这略带颓废的绝美的末世挽歌,大约也正是影片最大的魅力所在吧。 2005年4月3日夜 本文参考书目: 丁亚平 《影像中国:中国电影艺术1945-1949》 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年 吴冠平 《20世纪的电影——世界电影经典》 三联书店 2002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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