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原创][原创]平民的尊严——纪念尚华老师

不知不觉，原来尚华老师已经逝世一周年了。这一年的时间竟就这样匆匆地过了。一直想为尚老写点什么，却总是不知如何下笔，千头万绪的，想了很多，可老成不了句。
似乎也是一个不怎么漂亮的声音呢。普通话也不是很标准，说话还带着他固有的腔调，可是，却是那么地鲜明和深具魅力。
记得第一次听到尚老的声音是《冷酷的心》，原本是为着刘广宁老师的声音和圣女莫尼卡而看这部电影的，但最后却彻底被魔鬼胡安给迷住了。
胡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强盗？走私犯？恶棍？魔鬼？他霸道、嚣张、自我、为所欲为，无论是爱或恨，都如同烈火般灼烧着别人！但是，在这看似恶魔般的表象下，他有着一颗和圣女莫尼卡一样善良平等的心。
在法庭上，他不畏权贵，也不屑于为自己辨护，那些听似玩世不恭的陈词有着对这个庄严的法庭的戏谑和嘲笑。世俗所制定的法则也许能制约他的身体却不能锁制他的灵魂。他绝对不会因为他人对他的否定而对自己进行否定，对或错，他自己心里自有标准，不容别人置评。他对那个小黑奴的辨护，是他作为一个人对这个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的社会的控诉。一个人的生命难道笔不上一个盘子？一个人难道就因为他是奴隶而他们就可以随意处置他的生命？人作为人的尊严若被践踏，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贵族也好，奴隶也好，都有着人的尊严！
尚老的胡安，在说话的时候，无论是痛苦还是快乐，是嘲讽还是自省，是恨还是爱，那声音里总是有一种笑的味道。胡安是个私生子，在那样的年代里，我们可以推测，他的童年，他的成长经历必定是苦难的，深重的。后来，他好不容易以为找到了真爱，可那女人却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了他，把他当成害虫一样赶走。被自己所爱的人鄙视也许比背叛更让他愤怒！所以他要带走了莫尼卡复仇。生活给予他的似乎只有痛苦和打击。然而无论他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他却总是乐观的，不会因着自己的痛苦而迁怒别人，在愤怒之下，仍是照顾那女人生病的妹妹。仍是可以温柔地对待别人。
胡安喜欢海上的生活，皮肤晒得黝黑，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呢？我总能从他的声音里闻到海浪的味道，感受到阳光的温暖。这是多么神奇的事，只是听着声音罢了，你就可以在脑中显现出那个人的样子，他的生活环境，他的喜怒哀乐。
尚老一生配的众多角色中最有其特色的可能就是坏蛋了，想写他，必定不能跳过这一节。所以在这里想把同是配反面人物专业户的邱岳峰和尚华做一个比较，在对比中显示出他们各自的特色。
首先先说邱岳峰老师吧。他配的反面人物不能称坏蛋，应该称之为恶魔，声音里总是透着股邪劲，恶到骨子里，阴森冰冷，像从古堡地窖里钻出来，他的说话，似被切断的藕，话虽说完了，可那丝还连着，意犹未尽，每个字的后面都包含着其不可捉摸的深意。这个恶魔，让人不敢接近，有着一种云雾般的疏离感，像是谜一样的存在。那声音里永远有着种阴郁的色彩，即使是在最欢喜的时候也还是不痛快的，他对自己对这世界永远充满着怀疑和否定，在折磨别人的时候同时也在折磨着自己，似乎这世界只有黑暗和绝望，做坏事不过是他的使命，但不会让他快乐。明知前面是悬崖却仍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想往下跳的心。那种恶像是藏在肉里的毒针，隐秘的，不会使人致命，但会让人一辈子都隐隐作痛，生不如死。他的恶是不可原谅的却又无从恨起的。
而尚华的坏蛋却是不同的，他的坏，坏得明明白白，坏得透明，坏得近乎无赖：我就是坏，我就是这样的人，至于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与我不相干！他把他把他的坏摊到太阳底下，虽是坏蛋，却可谓是君子坦荡荡。如果说邱岳峰配的是贵族的恶魔，那么尚华的坏蛋则就是江湖草莽，讲的就是个快意恩仇，笑傲任我！他坏得干脆利落，说出来的话，一是一，二是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没有中间地带。目标明确，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讲的是快、狠、准！他坏得张扬恣意，过去的全然抛之脑后，将来的不去深究，想的就是当下那一刻的痛快！做自己想做，说自己想说，管他老子娘！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即使有枪顶着他，只怕那声音仍是戏笑的。他的坏蛋不是没有心机，而是不屑于去掩饰自己的目的。所以，他的坏蛋是可恨的，是可恶的，然而在对他恨得牙痒痒的同时却又觉得他是坏得如此可爱，如此诚实。他的坏是一把锋利的剑，嗖地一刺，便是直中敌人的要害，没有多余的花招，让敌人死个痛快！这个坏蛋可能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但无论环境如何恶劣，他却总是人生有希望，绝对不会放弃自己。倘若社会抛弃了他，没关系，他会用自己的力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记得苏秀老师曾经说过，《虎口脱险》里的指挥家原本的最佳候选人是邱岳峰，可我不这么认为。那个指挥家是个自私、刻薄、性子急躁、爱占小便宜、爱欺负老实人，小毛病一大堆的人，可是观众在看的时候却不会讨厌他，只觉着他是如此可爱。他的每一次发火，每一次耍小心眼都是这么地明明白白。他欺负油漆匠不是有预谋的，不是自视自己身份地位比他高而做的，纯粹就像是幼儿园的小男孩在欺负小朋友一样。占人便宜占得理直气壮，刻薄别人又不想后果，两个人一路吵吵闹闹，才翻脸没两秒，就又和好了，之前的事像是没发生过。
最喜欢的是油漆匠走不动，闹脾气那段。
“狗都跑了，这下全完了，走不动了，我太累了。”
“呆在这会被抓住的。”
“那倒省心。”
“不行，快走吧，走吧”
“我要歇一会”
“走吧”
“别老缠着我”
“你这样会把我急出病来的。”
“我要回巴黎，做我的油漆匠。”
“你还会回去的。”
“不会了。”
“会的。”
“我要刷子，我要买新刷子。”
“好，我给你买一大盒扁刷子。”
“不，我要圆刷子，这个你不懂。”
“好，我们一起去买，哦别哭别哭。”
“我还要买油漆。”
“我给你买3大桶。”
“哦。要是朱丽耶特在就好了。”
“这儿有我呢。”
“那可不一样。”
是不是很可爱？像是两个小朋友，一会儿我欺负你，一会儿你哄我！说笑就笑，说哭就哭！发脾气也是来如雨，去如风，喜怒哀乐全写脸上，是那么地纯粹。即使是处在最危险的关头也还是不忘斗嘴、吃喝、计较。
所以我说，尚华比邱岳峰更适合这个角色。因为在性格本质上他比邱岳峰更适合这个角色，永远对未来抱有希望，豁达，乐观，什么事都不会闷在心里，发了脾气便完事，一片赤子之诚。
看了一些尚老的采访，想到如果尚老和邱老师易地而处，可能尚老就不会做和邱岳峰一样的决定以那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每次访谈，看到尚老提起自己这辈子唯一的那次配错角色性格的事情，总是立刻泪如雨下，哽咽到无语，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但他事无不可对人言，只管说自己的，悔自己的，恨自己的，哭自己的，可倾刻又能自己恢复情绪。他心里记着那次的错误，不是不豁达，是要求对自己、对别人、对事业负责，他自是有他的遗撼，可说了，发泄了，路仍是要继续走下去，然后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再错。就好比洪七公，因贪吃误了事，就斩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以此警示自己。可他不会因那次错而出家或退隐江湖，该他做的他还是要做！尚老他对事业一丝不苟，但在人生的态度上却是豁达的。声音隐含着一个人的性格，总觉得邱岳峰老师是那种什么事都往自己心里藏的人，他敏感，总是先人一步感受到痛苦；他善良，为着不让他人烦心就把所有的痛苦都放在了心里，自己一个人慢慢咀嚼消化。也许他不是不说，只是太苦了，苦得不知从何说起，到最后就只能说天凉好个秋了。他一个人寂寞地走在钢丝上，危危险险的，却又不让人扶持，每走一步都要反复思考自己是该前进还是后退，想得太多，想得太累，他就不走了，跳了下来。
在尚老所有的作品中，最著名的作品是《虎口脱险》，让我最喜欢的角色是《加里森敢死队》里的高尼夫，但最让我觉得能代表他的经典则是《巴黎圣母院》里那个乞丐。
那是一个很小的配角。我记不了他的那些台词，就记得一句“行行好！行行好！”
在一片人声鼎沸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行行好！”
那个乞丐王笑着，高昂着头，伸直了手，对那些高官，对那些贵族，不顾他们嫌恶的神情，大声地说：“行行好！行行好！”
不是“给点吃的吧，先生”，“给点钱吧，先生”。只是简单的三个字“行行好！”
他的身份是个乞丐，他嘴里说着让他们行行好，可他的声音却如同是一个王。
谁的王？他自己的王！他是他自己的主人！即使他不过是个平民！可他的灵魂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是一样的，是一个有尊严的人！
影片由始至终，他嬉笑怒骂，荒诞不经，却闪烁着一个灵魂自由的光芒！即使到死前那刻，他仍是说着那句话，“行行好！”不是哀求，不是期盼，而是悲叹。
倘若人的灵魂是腐朽污秽的，即使得到高官厚禄、锦衣玉食，那又有何意义？
那么，到底是谁给谁行行好？
不过是这么一句“行行好”，这其中所蕴含的深意及其功力怕是他人终身难以望其项背了。
尚老一生绝大多数的作品都是以配配角居多，小生的戏很少。他的声音塑造得最多的形象就是平民，不是国王，不是王子，不是伯爵，只是一个平民。有智慧有糊涂，有优点有缺点，有痛苦有快乐，有遗撼有所得，有幽默有自嘲的平民；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富贵不淫的平民。一个有尊严的平民！一个真正的人！
在非配音迷的观众中，与邱岳峰、毕克、童自荣他们相比，尚老可能并不是那么有名。人们可能听过他的声音，为之赞叹过，却并不一定记得他的名字。然而这却不妨碍他的成就，他自有其魅力，自得其乐。
记得尚华老师说过他最大的愿望是能死在话筒前，那不是什么豪情状语，是他对自己事业最真诚的热爱，可惜最终愿望还是落空了。
王尔德说，人生有两种悲剧，一种是得不到，一种是得到。我想，人总是有遗撼的，没有遗撼的人生未必是完美的人生，有遗撼的人生也可以是幸福的。
也许，此刻在另一个世界里尚华老师正在和那些故人，和那些穿透灵魂的声音一起，完成他们未竟的心愿。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
  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  
                                                        
                                                          谨以此文纪念可爱又可敬的尚华老师
                                                                               2006.4.23

“谢谢，你们演奏得很好，很好！”
“我，我没什么，我没什么。”
“你...还不错，就是说...还凑合...”
“就是您我一直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听见，您一直在说话，要全神贯注！”
“这个作品要按我个人的理解，要慷慨激昂，要慷慨激昂！巴巴巴巴帮帮帮～～帮帮帮帮帮～～”
“现在呢，尼尼尼尼尼尼～～就象温吞水，听起来很好，其实很糟，很糟！十七小节。”
“不先生！您又说话了！您怎么老是说话，您这个人真爱嚼舌头。”
“出去！摩菲斯特、哈姆莱特马格丽特都出去！”
“我排练的时候不许任何人在场！”
“除了柏辽兹，是例外！”
“楼上的！请你们轻一点儿！”

写得真好！感情真挚，文笔流畅，我自叹不如呀

顺便问一下提尔皮茨，你是不是喜欢基努里唯斯呀？我可是他虔诚的粉粉哪

下面是引用秋水伊人于2006-4-23 18:37发表的:
写得真好！感情真挚，文笔流畅，我自叹不如呀

顺便问一下提尔皮茨，你是不是喜欢基努里唯斯呀？我可是他虔诚的粉粉哪

呵呵！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