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2797回复:6
[推荐]人称我们是“棚虫”(作者:曹雷)
1990年,《小说界》杂志举办了“上海人一日”征文比赛,曹雷老师当时正在为日本电影《案件》配音,她把配音的故事写成了这篇文章,获得了征文比赛的二等奖。现在,这篇文章收录在《远去的回响——六十部译制片配音笔记》里了。
下面就是这篇有趣的文章。 人称我们是“棚虫” 曹雷 “我走了”,我急急忙忙扒下几口他帮我热的泡饭,灌下一瓶牛奶,抓起塞满剧本稿纸的包就往外走。我得准时赶到录音棚去。 “今天几点回来?”那口子在身后叫。 “不……不知道。别等我了。” “小家伙今天的午饭吃什么呢?我今天中午也不能回来!” 我叹了一口气,扭头望着他。真的,我真不知道孩子中午有什么可吃。昨天晚饭我也没回家做,是他们爷儿俩对付着过的。 “我……” “你走吧,妈。”14岁的儿子插上来,“我自己下雪菜肉丝面。我会弄。” 我像获了大赦,负疚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出家门。 我接手担任译制导演的一部日本电影《案件》,今天是录音的最后一天。我已经为它日夜忙了十多天了。开头是整理剧本,我们叫它“初对”:把原影片外国演员说的话,按音节数下,再把翻译译好的文字本,照数下的音节长短,逐句、逐段整理成能让演员对上口型配音的剧本。这工作十分吃力费时,却又十分重要。人说上海译制的影片有质量,殊不知这质量里就包括了这项吃力费时而往往不被人重视的“初对”呢。 为了节省时间,那几天,我是在家里听着录下的原片声带来数口型、编剧本的。儿子难得见我整天在家,高兴得眼睛都发亮了,有事没事地找些话来跟我说,可是我回答他的只有3个字:“别搅和!”一气之下,他骑上车去外婆家“搅和”去了,甩我一个人在家“一二三四五六七”数我的口型。 那天,我那口子也要在家改稿。我们俩一人守着一张书桌,整天没说上几句话。到了中午12点了,他抬头见我瞪着剧本,嘴里念着台词,一点儿起身的动静都没有,只得不言不语去厨房做饭。饭好了,招呼一下,我走去端碗就吃,吃完把筷子一撂,转身又打开录音机干上了。他看看我一点收拾的意思也没有,只好把碗筷拾掇起来,不声不响又去洗了。早一顿,晚一顿,都是这样。半夜,他一觉睡醒,我还守着录音机没挪过窝呢。 就这么痴干了一个星期,一部剧本的台词总算整理完了,——说明一下:这是部“破案片”,大部分是法庭戏,台词量特别大,花的时间也就相对多一些。接着,我就一头钻进录音棚,白天晚上地出不来。全长两个半小时的影片,已经在棚里呆了3天了,还没录完。难怪人称我们是“棚虫”呢。 翻了一下今天要录的几场戏的台词,录音师刚把机器调整好,演员小翁急匆匆撞了进来: “晓谦给我打了个电话,他今天上午实在来不了了,他要去……” 我脑子里一下子就乱开了。晓谦的事我知道,小伙子快结婚了,好容易厂里分给他一间房,面积再小,好歹也是个窝。在上海,有这么个筑窝的地就算不错了,不料,却远在梅陇。赶着年前想装修好,请了师傅在家,却没人帮着照应。买材料、借工具,连缺只螺丝钉都得他大老远地从市里买了送去。昨晚他在这里录音,那头墙布糊了一半,材料不够,师傅们窝工了,干耗着还得付人工钱。小爱人哭着找来了,晓谦硬是咬着牙没回去。今天上午,八成他是全市兜着觅材料去了;可偏偏我这里一上午安排的都是他的重头戏,剧本上4页半的词,全是他一个人的“独唱”。唉,谁让这小伙子嘴皮子灵又用功呢?这么重的台词,除了他,真没几个人顶得下来。他要来不了,真没戏唱了。 小翁见我愣着,灵机一动:“小杨已经来了,再打个电话把阿玮叫来,我们可以先录下午的戏。阿玮有摩托车,来一趟很快。不过,只有我明白,这声音漂亮、语音纯正的阿玮,平时配音任务多,常忙得连睡觉都顾不上,老大不小了,自己终身大事还没个头绪。年前正想抽出空,跟意中人多呆些时候,却给我扯在棚里。今天上午,是我特意放他半天……算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我心一横,打电话吧!当导演有时不得不残酷一些。何止是对阿玮,小杨的妈妈这几天不也病了,半身不遂,在医院里天天要人照顾吗?大年根底下,谁家没有一大堆平时没空料理的事等着办呢? 总算大伙儿心齐,“召之即来”,二话没说,就把原定下午录的戏抢掉了。 中午,我刚吞下剧务送来的盒饭,晓谦赶来了。布满白灰的头发,布满红丝的眼睛,一脸的疲劳,一脸的歉意。谁都知道,赶上录音班次排好了,临时换人倒班是最恼火的事,可我看着他:一个上午两趟奔梅陇,数九的天气却一头的汗水,我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直是心疼。尽管心疼,我还是赶紧塞给他一盒盒饭,让他赶紧吃,吃了赶紧进棚。 唉,我们这些“棚虫”! 其他演员陆续都来了。戏越录到最后,演员们越是认真。人物熟悉了,戏也顺了,越录越入戏;越录越有味。 “晓谦,电话!” 真是的!谁都不情愿一场戏录到意正浓时被打断。我无可奈何地让大家停下,放晓谦去接电话。隔着机房的玻璃窗户,只见他面红耳赤地拿着电话在争辩着什么。别又是装修房子的事!我忙跑过去想知道个究竟。只听他向对方嚷嚷着:“不行啊!今天我就是死了,也没法去你那儿录节目啊!” “怎么回事?” “电台打来的。”他抬头像做了错事似地望着我。“一部影片的录音剪辑,非要我去配解说。春节期间要播出,今天不录就不赶趟了。” “跟他们说,我们今天非完成不可,年前还要赶后期合成,过完年中央台也等着播出呢!” “我说了呀!”他又冲着电话喊起来:“我今天一小时也出不来,除非半夜不睡觉给你干!——什么?……那好吧!” 他放下电话,对我苦笑着:“他们要我半夜去!” 比我还要残酷! 影片已录近尾声,就剩上午甩下那晓谦的“独唱”了。我把其他录完戏的演员都放走,只留下晓谦再拼上一晚。 我们像蚂蚁啃骨头似的,4页半法庭上审判官的台词,反反复复,一句句啃,一段段录。连续几个小时下来,他的嘴皮子发木了,我盯着屏幕的眼睛也针扎似的疼。可是—— “这一段我再录一遍吧,这句词最后差半个口型。” 半个口型!我不是没看出来,可实在不忍为了这半个口型让他整段重新再录。半个口型!有几个观众会因为在屏幕上看到半个口型的误差而来责难演员呢? “再录一遍吧!”他几乎在恳求我。我也清楚,差半个口型虽然不易看出,可感觉上就是差半拍节奏,就是不舒服。我们又重录了,一遍、两遍……最后,我发现问题不在演员念得快了,他完全符合原片节奏,问题在我编的台词短一个字,合不上原片演员最后的两个小口型。难怪节奏会不舒服呢!我们停下来,重新编一下台词,换一个词汇,多加了一个字。行了,这下念起来就合拍了。 就这样,到晚上9点多,总算全片都配完了。我走进演员候场室。怎么?小杨、阿玮、连住在郊区的小计都没有回去! “你们在干吗?”我冲他们大叫起来。 “录完了吗?我们等着全片连起来一起鉴定一遍呢!” 录完全片后一起看鉴定,这是我们工作中多年的传统了。发现录音中什么问题,什么不足,还能及时补录、纠正。可是今天已经这么晚了,再过两个多小时就到小年夜…… “快倒好片子放吧,要不,你如果发现什么问题,大过年的,上哪儿找人帮你补啊!” 可……可得看两个半小时啊! “没事儿!”晓谦录完戏反而轻松了。“看完片子正好赶去电台录音。” 于是,我们又围坐在电视机旁,仔仔细细把配好音的影片重看了一遍,寻找差错,评论不足,还真的又补了几段戏,有的是因为对戏不够满意,有的是为了改词。 晓谦忘了他的劳累,阿玮丢开他思念的女友,小杨暂时不去想他在医院里的母亲,小计也顾不上去赶回郊区的班车…… 大家都知道配这部片子酬劳少得可怜,也都知道这部片子台词量多得吓人。为了观众在电视机前两个半小时的满足,大家心甘情愿付出了几十个小时的心血,并作出了许多牺牲。 没有多少豪言壮语。那么,是什么?这是什么? 踩着凌晨的钟声回家,我一路都在想。是工作的责任感?是事业的荣誉感?这些词有一度曾变得十分空洞,但是,在此刻,在度过了这样的一天之后,它似乎实在起来,成了我看得到也感觉得着的东西。 |
|
最新喜欢:ttdown |
2楼#
发布于:2006-08-19 18:11
呵呵··看来“棚虫”一说早有···
总觉得有点贬义··但看了曹老师的文章··觉得“棚虫”太可爱··也太辛苦了·· |
|
|
3楼#
发布于:2006-08-19 23:36
这种对艺术精益求精的态度真的令人感动! 棚虫啊,虫指小人物,正是这些幕后英雄的辛勤付出,带给观众无比美妙的享受。在如此浮躁的社会中显得多么突出、多么难得!
|
|
5楼#
发布于:2006-08-20 19:56
拿到书以后就超喜欢这篇文章的,曹老师那俏皮的、生活化的口吻特别有亲和力
棚虫最早我并不知道它有什么贬义,只以为是对配音演员的一种谐称,但后来好象都喜欢拿来形容配片多而缺乏质量的配音演员。现在看了这篇文章,让我觉得该让这个词恢复它的正面意义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