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贴子最后由mulan在 2002/10/25 06:27pm 编辑]
怀念那些磁力嗓子 王少磊 假如机遇不错,我很有可能成为一个靠声音吃饭的人。老实说,我很早就显出这种天赋了。比如,我曾经在电话里成功地让我妈以为我是我哥,我曾经用酷似班主任的咳嗽令全班突然安静;再往前,我用丝毫不逊于周员外的绝技,一度使全村的母鸡都爱上了我。我还在电台做过所谓“午夜情感直播节目”,我也会捏着嗓子说:“喂这位朋友你好”——然后为花季少女指点迷津。一直到现在,还落下了习惯,就是平日里但凡有美眉在座,我便能自动换成胸腔共鸣且语调深沉。 我学童自荣几可乱真。二十年前,在卫生间或者楼道里,我只要一说“尊敬的伯爵夫人”——人们就以为是侠客佐罗来了。假如碰巧重感冒的话,甚至邱岳峰也能来上一两段。“我要你简”,或者“这是我发明的神经中枢阻断药”,完全正宗的豆沙发音。实际上在舍妹的配合下,我拿便携式录音机完成了几部奥斯卡大片的译制工作。 现在这些人是过时的了。我怀疑,年轻一辈或许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们。即使知道个乔榛丁建华,也还没准是因为他们偶尔在电视晚会里的客串。但在那个年代,在我们坚持雨中散步、失恋和写朦胧诗的年代,他们是我的青春偶像——丝毫不亚于新新人类热爱舒淇或痴迷钟丽缇。 他们是上海电影译制片厂的配音演员。邱岳峰、毕克、尚华、乔榛、于鼎、杨成纯、盖文元、童自荣、李梓、刘广宁、丁建华、曹雷……简爱、佐罗、苔丝、冉阿让、魔鬼胡安、叶塞尼亚、黑郁金香、罗切斯特、大律师米索尔、大侦探波罗……今天我仍然可以一口气说出,银幕上——或者你可以说是银幕后——他们塑造的那些光彩非凡的名字,背诵起那些堪称经典的精彩对白;并且分辨出他们各具特色的声音……那些,无与伦比的听觉享受。 在我看来那是一门奇特的艺术。它的最保守的意义在于,浑然天成而不露痕迹,让人觉得,那些大鼻子仿佛一生下来就是这么说中国话。另一方面,即使掐掉视觉信号,他们用声音塑造的人物形象也一样丰满鲜活,卓然自立。实际上,当你提到比如佐罗时,我并不是每次都首先想到阿兰德隆,相反,更多时候,是童自荣那透明的、奶油的、庸懒而带点嘲弄的……充满磁性的银子般的声音。 童自荣就是童自荣,而乔榛就是乔榛。他们不具有替代性。就好像丁建华和刘广宁一样个性鲜明。所以在《人世间》里,乔榛是爸爸而童自荣是儿子——无论如何不会颠倒过来。因为前者的声音更宽广浑厚,更成熟稳重也更具有沧桑感——虽然我怀疑现实生活中他们序起齿来可能刚好相反。同样,在《叶塞尼亚》里,叶塞尼亚只能是李梓而露易莎只能是刘广宁。声音似乎是天赋而且不老的……我常想,沪上的某个菜市场里,当义侠佐罗问道:“我说,这白菜多少钱一斤?”的时候,我们是否惊诧于那张已过不惑的面孔呢? 除了翻译面临的共同困难之外,配音还要兼顾口型和电影本身的特殊要求。而带着这些脚镣跳舞,只是配音成为一门有讲究的学问的第一步。配音演员是从一开始就参与创作的。实际上,他们本身都是颇有造诣的鉴赏家。他们中间,邱岳峰尤其是一个鬼才。他所首创的独特发音,今天的人们只能从李杨那里得到一点大概的印象(李杨,就是大陆版的唐老鸭,大概可以算是邱氏的衣钵传人)。他配的坏蛋,或者有缺点的好人,极其传神乃至让人过耳不忘。看过《追捕》的人,谁会忘记那句阴森可怕的笑声呢?在《一个良心未泯的杀人犯》里,居然有这样的话:“十个袁大头吗?我不是在乎的”。《悲惨世界》:“绝望的绝字怎么写?……右边一个色,左边一个绞丝的丝字——丝字写哪边……?”。这是何等潇洒不羁又风流蕴籍的翻译啊!据说就出自邱岳峰的手笔——并且最后被邱岳峰用声音演绎得精彩绝伦。而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是什么,让这个可敬的朋友在事业的颠峰期选择了自杀。 李梓,从照片上看是个富态慈祥的老太太。但是,你很难想像,这位“简爱”和“叶塞尼亚”,还同时是《英俊少年》里的小男孩哈维逊!在我心目中她是可以同邱岳峰比肩的女配音演员。其他的,毕克庄重老道刘广宁娇憨妩媚,于鼎苍老诙谐丁建华热情泼辣。嗓子金银铜铁但个盯个麻人不含糊。比方说尚华、邱岳峰和刘广宁都用鼻音但是各不相同:尚华是幽默可爱,邱岳峰是狡黠刁钻,而刘广宁则婉转风流。 现在,总体而言电影译制是越来越粗糙了。偶尔看个片子,声音和画面几乎是剥离的。角色需要不讲,有一些干脆不顾口型看了让人觉得滑稽。而我们也几乎不再发现有独特风格的新人——甚至,连风格的继承者也很难见到了。从港台辗转引进的译制片也不成个样子,我担心,有一天我们再也听不到那种富有磁力的嗓子——也许,我真正失落的是,那种嗓子已经不再有市场。 (《看电影》2002年第9期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