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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配音史记·苦成公(邱岳峰)列传
苦成公邱岳峰者,闽都人也,重慈为罗刹国人氏,故公自幼貌异诸华。民国十一年(1922年)生于鞑靼呼伦贝尔。幼学之年,即博闻艺事,晓畅文史,其时家贫难继,岳峰拜高堂曰:“昔汉黄香,九岁知温席奉亲。今儿已长,无以报双亲,愿自出谋食。”遂绝去。十数年间,辗转平、津、晋,初为学,后从艺,习演新剧。岳峰禀赋过人,过目成诵,声情并茂,众皆称善。比及闲暇,人皆嬉戏,独岳峰枯坐深思,手不释卷,笑之,则答曰:“将以有为也。”
天纪元共和2年(1950年),上译王陈叙一筑黄金台以徕天下群贤。邱岳峰往投之,王问曰:“君何能之有?”对曰:“象忧亦忧,象喜亦喜。”王试之,果然,遂喜极而甚任之。罗刹国之《奥塞罗》、《牛虻》,英夷之《王子复仇记》、《孤星血泪》,大秦之《警察与小偷》,王悉数委以岳峰,俱成经典,得天之嘉誉、民之盛赞。王尝对人曰:“吾得岳峰,如汉昭烈得卧龙矣!” 天纪元共和八年(1957年),上译王进位高祖,遂遍封群臣。其时邱岳峰者,位列诸公之首。高祖卜之,得一卦曰:“艰难困苦,玉汝于成。”高祖因其非吉言,欲重卜之,岳峰进曰:“臣观此卦甚善焉!臣少小离家,颠沛流离,尝遍冷暖,历尽悲欢,方有今之小成。人谓我之译配,挥洒自如,举重若轻,以为易事,谬也!盖只见轻灵,未见负重;只知轻松,不知艰难也。臣愿领此名,以自勉之。”高祖感其言,遂封“苦成公”。 苦成公颇通音律,深得高祖“节奏美”之三昧。译影之人,多苦于口型难对,形象难抓,或急或迟、宜顿宜挫,常顾此失彼、手足无措,或须演习多番方可。而公独静坐冥思,及录时,霍然而起,目视银幕,口诵台词,语若悬河,严丝合缝,虽浓墨重彩亦一气呵成矣。德寿公苏秀问曰:“吾观公坐则如老僧入定,起则似缪斯附体,公方精骛八极,心游万仞乎?”苦成公笑答:“岂独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尚有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也!”言毕皆抚掌大笑,谓其一语道破天机也。 在前朝时,公为谋食,尝演新剧于国军营中,谓之“劳军”。及本朝初建,便有人告之以上译高祖,言苦成公为敌所用,宜速逐之。高祖曰:“前朝将无斗志、兵无战心,盖其气数尽矣,区区一邱岳峰,可活之乎?今为我所用,正乃顺天应时,逐之方为逆天矣!”仍用之不疑。天纪元共和八年(1957年),天意变,旧事重提,天甚忌之,贬公入另册,高祖亦弗能保也。苦成公悲愤难禁,问曰:“岳峰一生,不问政事,远避纷争,何罪之于天?本朝天帝,亦曾为前朝党人;文曲迅翁,亦曾领前朝薪俸。岳峰之罪,比天帝、文曲何如哉?”高祖惊惧,掩其口曰:“慎勿言,族矣!此天将降大任于汝也,万务隐忍。”苦成公然之,遂不复言,旦暮手书《楚辞》而已。 天纪元共和十七年(1966年),天意变,改号文革,是为文革元年。有宵小上诣于天,示苦成公手书“玄文幽处兮,矇谓之不章;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变白而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皇在笯兮,鸡雉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夫党人之鄙妒兮,羌不知吾所臧。”言公讥评时政,毁谤天庭。天怒,命斩公于市。高祖闻之,披发徒跣,奔告于天曰:“邱公所书,乃三闾大夫屈原之《怀沙》也。天帝尝赞曰‘不朽’,邱公书之何罪?”天意稍平,乃处以远流充发、永居另册之刑。自此,公之沉沉益甚。 适英夷进《红菱艳》,天命译配,高祖蒙天恩,复招邱公,仍授苦成公。后英夷又进《简•爱》,高祖尽出精锐,以邱岳峰、李梓为左右先锋,尚华、苏秀、富润生等辅之。片中罗切斯特知简•爱出走,连唤十声,邱公配来,声声含情,字字沥血,痛彻肝肠,撕心裂肺,美正公李梓在侧,叹曰:“公真有摄魂夺魄之能也!”苦成公环顾四下,私谓之曰:“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夫罗切斯特之伊人,简•爱是也;亦如吾之伊人,士之清誉是也。吾之清誉已失,历十载而有余,吾夙夜忧叹,望眼欲穿,盼能昭雪,一载一声,十声亦得也!吾之唤,出罗氏之口,发吾之心也!”此等用心,《简•爱》遂成佳构,公映之初,即成万人空巷来观之势,影院之内,司马青衫,人谓之:“配音之绝响,译影之巅峰。”苦成公一代宗师之名,就此而成。 天纪元改革二年(1980年),天意宽,大赦天下,高祖喜,望天日之昭昭,苦成公亦喜甚,自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然天意固难测,苦成公之昭雪,遥遥无期矣。公意绝,饮鸩而亡。 辞灵之会,上译诸公侯毕至,闻讯而集之庶民亦以千计。上影国喜乐将军韩非致《祭苦成公文》,文曰: 维改革二年二月十四日,友上影喜乐将军韩非,谨以庶羞清酌之奠,祭于亡友上译苦成公邱岳峰之灵。 呜呼!公归去兮。乃情乃意,尚在心间;此声此艺,竟永诀矣。公身已殁,而艺不殁;公影已逝,而音长存!昔公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经典不绝;今公未及花甲,饭斗米,肉十斤,披坚执锐,犹胜壮年,若得而用,伟业可期!然则抱此无涯之憾、难尽之思、切肤之痛、彻地之悲,天乎?人乎? 公之律己,极严极谨,公之待人,至宽至诚;公之为艺,极智极狡,公之处世,至愚至钝;公之嗓音,极嘶极哑,公之激情,至善至真;公之魂灵,极洁极净,公之禀性,至刚至纯;公之伟绩,极高极广,公之际遇,至暗至昏。呜呼!若此集于一身者,百年一人。 岳峰,岳峰,公愚甚焉,身外之谤,俗物之评,何如妻子殷殷之唤,同僚沉沉之悲,朋辈点点之泪,影迷咽咽之呼。身名俱废,江河万古,才高人妒,过洁世恶,毁弃黄钟,雷鸣瓦釜,何人乐哉,何人当哭? 岳峰,岳峰,而今已矣!除吾死外,当无见期。吾之死日,本不可知;死后之状,更难明也。鬼神之说,吾固不信,今日思之,望其真有。若得以吾之死换公之生,吾无返矣!盖吾之力已竭而公尚壮,吾之才已枯而公犹富,吾之情已尽而公仍旺,若得一人必死,当是吾而非公焉! 呜呼!生前不可想,身后不可知;哭公不闻公言,奠公不见公食。纸花飞扬,哭声动天,吾当归矣,犹屡屡回望公也。呜呼哀哉!尚飨! 译史氏曰:余观《简•爱》、《红菱艳》、《追捕》,爱其音,感其志。适上译,观苦成公当年所在,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其人若非重名节至此,断不至遗憾至今;然其不重名节至此,岂能复为苦成公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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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喜欢:风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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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布于:2007-07-03 01:46
站长真有才
文言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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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布于:2007-07-03 02:19
呜呼~!今能以古文为贴者,唯Zhangfan站长而已~!
佩服~佩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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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发布于:2007-07-03 07:46
拜读之。
昔燕昭王筑招贤台,以求大贤,所置黄金候贤才取用,遂又称黄金台。陈公若仿黄金台,恐己身亦不保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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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布于:2007-07-03 09:35
楼主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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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布于:2007-07-03 20:40
从高祖本纪等到这一篇,张站让我们好等啊
没话说,顶就一个字! PS,文革中那些内幕是真的吗? 还有配罗切斯特的呼喊真是因为文革中压抑那么久才那么真切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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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布于:2007-07-03 22:13
引用第3楼974y于2007-7-3 07:46发表的言论: 那得参看此篇: http://www.peiyin.com/bbs/read.php?tid=50611&keyword= 高祖遂效燕昭王,筑黄金台以徕天下群贤。有慕而投者问曰:“黄金何在?”高祖笑而对曰:“公请坐,试听吾言。今天下方定,吾邦疲敝,实无黄金以遗君。然足不出户,即可遍览四海之胜、通观万方之奇,亦中亦外,尽在掌握,或汉或夷,了然腹中,上可尽忠于天,下可惠泽及民,虽黄金万两又何足道也?”来人叹服。 引用第6楼小昭于2007-7-3 20:40发表的言论: 邱大师因为解放前曾被征召为国军演出,而后这拨国军又犯下所谓罪行(当然没邱大师什么事),所以这段经历就成了邱大师的“历史问题”,迟迟不能平反。在历次政治运动中,陈叙一等人竭尽全力保护邱大师,使他尽可能施展艺术才华。但邱大师作为视清誉重于生命的君子,终难忍受长期莫须有的精神枷锁,选择了死亡。这都是真实的。 至于陈厂长保护邱公是不是说了那番话,邱公有没有写过《怀沙》……基本属于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但要说邱大师那十声呼唤,是不是自己内心痛苦的宣泄?只有问邱大师本人了。我是坚信有这种因素的,即使他主观上没往这方面想,客观上也有这种影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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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发布于:2007-07-03 22:57
引用第8楼zhangfan于2007-7-3 22:13发表的言论: 谢谢张站告诉我们这些故事。总算知道邱老师的“历史问题”了。原来,如此……sigh…… 至于简爱里的呼唤,宁愿是夹杂了个人的情感,如果这样邱老师能感觉好受些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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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发布于:2007-07-04 08:25
不是为国民党演出,是参加了一次郊游,而那次郊游同去的国民党打着郊游的幌子抓了个共产党的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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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发布于:2007-07-04 09:09
熟悉电影界掌故内幕的陈大钢先生在《为什么“语焉不详”?——读苏秀老师<我的配音生涯>有感之三》中披露:
“据说,50年代的一天,邱老师正在街上走着,突然有两个人,死死地盯住了他那张似曾相识,而又特点鲜明的脸,他们在他身后悄悄地跟着,目送他进入单位的大门,直到最终确认他是这个叫做“上海电影译制厂”的职工后才离开。之后,这两个人找到上译厂的领导部门,举报了这个被他们跟踪的人。 据他们说,在解放前夕的某地,一支国民党部队来到他们住的地方抓人,不仅抓了人,还把人活埋了。这两个人最终想说的是,在那支国民党部队里,就有这张特点鲜明的脸。 接下来的事情应该是可以推测出来的:有关部门经过内查外调,确定情况属实,于是,历史反革命就此与邱老师结缘。 以今天我们对邱老师同情的眼光来看,他的坎坷人生竟完全系于这样一次偶然!偌大上海,茫茫人丛,如果没有这次意外相遇,他的命运可能会是另外的样子。 邱老师为什么站在那支部队里面?他做没做伤天害理的坏事? 据说,邱老师在解放前曾参加过几个剧社,其中就有属于国民党部队的剧社。我想这种剧社的规模往大了说,大约相当于今日的“总政话剧团”、“前线话剧团”,往小了说,大约相当于今日某军、某师的“宣传队”。 既然剧社属于部队,当然要随军演出,也可能免不了参加部队的一些活动,但是,演员的任务是演戏,不是抓人,也不是杀人,这应该是常识。再说,如果当年邱老师真是抓人、杀人而又被那两个人指证的话,我想不要说陈叙一,就是任何人都无法保护他免受被捕和判刑。 如果上面的“据说”是真实的,而建立在它之上的“推测”又是符合常理的话,邱老师的历史问题就不存在“语焉不详”、“欲言又止”的道理了,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历史反革命”这顶帽子,不是过重,而是根本就不应该给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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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发布于:2007-07-04 13:25
站长奇才,我们只能望其项背,赞字一个!邱大师命运多孽,比窦娥还冤,实实在在是被政治谋害的,他一介书生,就是借他百个胆他也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据我对政治和政党的一贯态度来推测,他十有八九成了上影集团某些人上窜的资本。幸好邓丽君不回大陆,否则比邱老还惨,毕竟她在金门前线劳过军,对处于水深火热的大陆人民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并且还在无线和有线广播上呼唤“迷茫”中的大陆人民回归!怎一个叹字和恨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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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发布于:2008-02-12 11:16
春节期间江西假烟打的如何?张兄古文功底了得,读了哈尔滨放送局走出的配音大师苏秀对您的赞美评价,佩服佩服!!!!!! 但有一事不明,似乎有一篇叫《黑暗中的伯爵》一文,写的相当不错,为什么,没有收入那本《风华书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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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发布于:2008-02-12 17:53
天纪元改革二年1980年--哈哈,厉害哦,佩服站长,端的好文采!
够俺收藏研读一段时日了,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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