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砂器的宿命

      近日，趁着晚间闲暇，重温了一部日本的老电影——《砂器》，一部根据日本著名侦探小说家松本清张同名小说改编的，以讨论人性善恶为主的推理片。片子的内容其实已经很熟悉，但是其主人公的命运和影片本身阴郁的主题一直让我难以释怀，从中表达的深意对我灵魂的洗礼总让我刻骨铭心……
    东京蒲田区轻轨调车场里发生了一起命案，被害者身份成谜，所有证据被凶手抹杀殆尽，警方的调查陷入困境；而与此同时，和贺英良—— 一个初露头角，前程似锦的年轻音乐家，前大藏大臣田所重喜女儿的未婚夫，正在紧锣密鼓地创作他的钢琴协奏曲——《宿命》，并将公开演出。随着剧情的推进，警方的努力调查没有白费，案情逐渐水落石出，和贺英良的辛勤创作也有了结果，《宿命》如期完成……影片就在这看似不相关联两条线索中左右穿梭，直到高潮的来临……
    《宿命》终于在万众期待中公演了，影片最关键、最发人深省的部分也由此拉开序幕。随着一阵悠扬舒缓的音乐声，麻风病人本浦千代吉和儿子本浦秀夫，一对可怜的父子，出现在了《宿命》所描写的故事里，影片的画面在蒙太奇手法处理下，不断的在音乐厅、警察局案情会议和父子俩这三个不同场景中平行跳跃，一段尘封的往事一步步在观众面前铺陈开来。因为父亲得了不治的传染病，父子二人值得背井离乡，四处流浪。流浪的生活中，父子俩相依为命，在风雪中相互依偎着获取温暖，在大雨中分享着那讨来的一锅稀粥，生活得异常艰辛，由于千代吉是麻风病人，父子俩的境遇愈加困苦——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们避之不及，施舍更无从谈起；好事的小孩向他们仍石头，吐口水；凶神恶煞的警察拳打脚踢地将父子俩赶出了村子……对此千代吉除了满脸的辛酸和无奈，别无他法，而严酷的生活环境则早早得在秀夫幼小的心灵上划下了一道道难以磨灭的伤痕。就在人们的歧视和排斥中，他们居无定所，饥寒交迫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庄，直到遇上了好心的巡警三木。心地善良的三木不忍看到父子俩如此辛苦，便联系了疗养院将千代吉送医，并收秀夫为养子。父子分别的时候，没有对话，没有旁白，有的只是那是种伴随左右的《宿命》的凄美曲调，父子俩紧紧拥抱，放声大哭，不舍之情溢于言表，看到此情景无人不为之动容，并不轻易掉眼泪的我居然哭得不能自已，可谁又料到这是他们父子俩最后一次见面。尽管三木夫妇对秀夫是百般疼爱，可不满足于现状的秀夫还是选择了再度出走，躲在暗处的秀夫，面对出来寻找的三木，泪流满面的脸上满是不舍和不甘的神情，他舍不得恩人三木，但他更不甘心就此生活下去。此时，他的宿命，便是作为一个麻风病人的孩子，一辈子在别人歧视的眼光中，在这个荒郊野林中度过一生，他不愿意这样，只得告别恩人，走向那未知的旅程……
       画面回到了音乐厅，音乐声缓缓下降，最后只有三木那凄厉的呼声回荡在和贺英良的耳边。此时真相已经大白，他就是那段往事的主角，同时也是杀人凶手。哀婉的音乐声再度响起，将观众又带回到了过去的那段岁月。本浦秀夫，不，和贺英良，通过伪造户籍的手段，变成了现在的自己，他不想受宿命的摆布，便用这种“重生”的方法来与之抗争。此后他的经历可谓一帆风顺，似乎宿命已被其甩在身后，而他自己不再需要受其摆布。而现实很快击碎了他的梦幻，三木的突然出现，提醒了他，他还有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还有一个得麻风病的父亲，一个许久未见但是现在却重新出现在眼前的宿命。而这一切，对于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他来说，是多么的不合时宜，自己多年的努力将毁于一旦。就像他自己说的：“宿命，是非常非常强大的，人生下来，活下去，都要受它支配……”他心里很明白这一点，但是他还是想要逃脱这个魔咒，尽管他奋力抵抗，可到头来，他还是没摆脱宿命的支配。这种巨大的矛盾在他的内心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痛苦，他挣扎，他反抗，为此，他不惜几十年不去看望他风烛残年的父亲，不惜对恩人痛下杀手，但一切终归徒劳。宿命始终紧紧缠绕着他，而他，根本无力挣脱。
       在音乐厅里，年轻的警官吉村问他的上级今西：
    “今西，和贺……其实是想见他父亲的吧？”
       今西痛心地回答：“当然是的，他正跟父亲相会，他只能在音乐里……在音乐里跟父亲相会。”
是啊，音乐，这么些年来能支撑和贺走下去的，不就是音乐吗？儿时的遭遇使得他注定有一段无法忘记的过去，哪怕他为了摆脱宿命的支配而必须强迫自己去斩断它，这也是不现实的，因为那里毕竟有他感激的恩人，有他深爱着的父亲。背负着宿命的枷锁，他将他所有的矛盾，所有的痛苦，所有对自己命运的不甘，全被他写在了那曲《宿命》里，这是他的自传，这是他对过去那段尘封的历史的纪念。他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排解自己内心的孤独，来向被自己杀害的三木忏悔，来和自己朝思暮想的父亲相会！而音乐再好，那也只是感情的寄托，对于强大的宿命而言，是不受个人意志影响的，它会像鬼魅般跟随着你，永远不要想摆脱，和贺一直没有明白这个道理，这就是他的可悲之处。
    一曲终了，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和贺英良，不，本浦秀夫，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对于观众的反应充耳不闻，还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杰作中不能自拔。他在信中挤压多年的所有辛酸哀痛在音乐中得到了畅快淋漓的宣泄，他的灵魂在这里得到了最彻底的洗涤，此时此刻，他做回了真正的自己，他很满足。而他不知道的是，两个警察带着冰冷的手铐，正一步步走近他……
    影片到此戛然而止，可影片留给人们去思考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些。其中最让我在意的，就是电影通篇在贯彻的两个字：“宿命”。宿命，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威力让一个人的身心异化得面目全非？我个人一直坚信，世上是没有所谓宿命的，有的只是这个社会认为设置的障碍。在当前的社会中，人们注重的，只有门第和等级，社会各个阶层之间壁垒森严，不得越雷池半步。低阶层的人想要跻身上层社会纯属妄想，没人会帮你，没人会认你，没人瞧得起你，贱民的孩子永远是贱民，许多人的命运在他出身的时候就已经被其所属阶层决定了，终其一生都无法改变。就算通过各种手段能一时得逞，也终究难以长久，更无法改变你的阶层属性。就像影片开头，秀夫在海边用沙子做了一个又一个砂碗，看上去样子不错，但砂子终归是砂子，是永远装不了水的，而等到砂子里的水干了以后，那砂碗最终会崩裂并被海风吹散，这就是本浦秀夫悲剧性的一生。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两个魔鬼，只是大多数人都有控制那个魔鬼的约束力，而本浦秀夫由于这个唯利是图的社会给他带来的重压和心理扭曲，使得他在名望和地位面前，最终没有战胜自己的心魔，从而酿成了那样的人伦惨剧，这是他的可悲和无奈，也是这个吃人社会所必然会带来的东西。而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样的社会现状什么时候可以改变，什么时候可以不再有这样的悲剧发生，可以不再有人被这样的社会制度所吞噬，我想，这就是影片要留给观众去深思的东西。

尽管是30多年的影片,但砂器的确是一部佳作,非常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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