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读书偶记之《国史十六讲》

  柔兆阉茂之沪上第三
（一）
作为一个有过许多稀奇古怪爱好的人，我一度非常热衷于听古典音乐，相应的，我也曾有过一个绝对奢侈的嗜好：搜罗原装进口的古典音乐CD。那真是疯狂的年代啊，一个不名一文的高中生，却奢望购置价格高昂的进口CD。每一期的《爱乐》都会被认认真真读过，上边的名片过眼录正是望梅止渴的良方；新华书店音像部的售货员成了熟人，每天中午上学前我都会在那里徘徊不已。从里赫特开始，继很早以前就认识的卡拉扬之后，什么富特温格勒啦、托斯卡尼尼啦、什么克莱伯、伯恩斯坦、阿巴多、梅纽因、罗斯特罗波维奇、米凯朗吉利，这些绕口的名字个个如数家珍。再后来，16块一盒，价格三倍于京剧磁带的进口卡带开始出现在我的房间，日后这些磁带因为收录机退出舞台，都被我打入冷宫，当时可真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终于，某个中午，第一张Naxos的CD被我请回家去，中午行色匆匆，过了好几天才得以聆听上边妙不可言的海顿四重奏。这之后，我成了中联图书那个卖音像制品的角落的常客——那也是我所知道的整个温州唯一可以买到进口CD的地方，考虑到我当时的经济收入是零，那些CD确实来之不易，至少有一张CD（忘了是不是EMI红线系列里门德尔松/布鲁赫的小提琴协奏曲）是我用伙食费换来的，我为此在永宁巷口那家小店里吃了几个月的蛋炒饭，而且不要汤——那样一顿能省五毛。如果去外地，上海或杭州，逛书店买CD几乎是必修的功课，这也是历次出游最大的一笔开销，作为这种迹近癫狂的消费的登峰造极之作，是我藏品中的EMI卡拉斯纪念CD（精装版，带相册的）跟米凯朗吉利的德彪西前奏曲集，时至今日也没有别的CD能超过这两样的了，除非过几个月我收支平衡之后会再弄一套席夫的巴赫《平均律》。
时过境迁，我是个性不定的人，爱好如同过眼烟云，古典音乐的痴迷劲渐渐过去，那些价格不菲的CD也开始在抽屉和CD架上打发时光了。偶尔也抽出听听，可要按时间算，大约比不得大鼓跟岔曲、单弦的了。再过阵子，记性也下来了，竟开始不完全记得自己有过哪些CD了，某一次，意外从抽屉里翻出波利尼的肖邦练习曲集，似曾相识之余想起，自己都忘了这宗宝贝了。那一刻，我对自己说，我不是一个人，张宗昌的灵魂附体了。
（二）
四月底一个窝窝囊囊的上午，时间是九点多，十点钟可还不到十一点，我们一干人去北海玩，随便捡枣。在过街地道里，一个自命不凡的家伙对我说，他在网上购物从来没有失手过，我暗想，这种状态估计维系不了太久，凡是买东西，就不可能永远不失手，如果你到现在没失手过，只能说明你运气不错，而某次失误正在前边不太远的地方等着你呢。
买了那么些CD，因为金钱和环境都不允许大量购入，所以我的消费还算是小心谨慎，但也难免失误。一次去控江路音乐书店，在二楼挑花了眼，居然拿了一张DECCA的百年庆典集锦CD，那可以算是比较大的失误了。这种浅尝辄止、好吃不多给的大杂烩，实在是没劲透了，至今这倒霉蛋还躲在我抽屉的最下面一层，从来不被问津。
从这个角度说，正如那张太不受用的可怜什锦CD一样，要用寥寥不足三百页的一本书，只用十六讲来描述整个中国历史，从一开始就有点不老有劲的——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一点，我在当当下单子订《国史十六讲》的时候，不是没有想到，我下单子只是为了樊树志先生。
对一个高中生来说，看厚厚的《万历传》其实不见得能全读懂，但那册明黄色的书我真的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那也是第一次买人民出的帝王系列的传记，后来陆续添置了不少，直到失去兴趣为止。那是套很古怪的丛书，质量良莠不齐，既有经典著作（吴晗的《朱元璋传》），也有出色的研究成果（包括《万历传》，冯尔康的《雍正传》），但还有很滥的照本宣科，乱抄古书应事的，后者最终倒了我的胃口，从此不敢领教。
再后来是《崇祯传》，这应该是读大学的时候了，真是很好读也很长见识的书，里边讲述阉党为祸之烈，忠良如何被戕害，评点东江诛杀毛文龙的是与非，描绘北京百姓如何生啖民族英雄之肉（不好意思，我这个是站在汉族角度看的），还有那位勤勉无双的皇帝是如何踯躅于攘外与安内之间，方寸大乱，最终导致整个国家的覆灭，一切都娓娓道来，辅之细密的剖析，恰如其分的点评，真是极好的历史著作。说到这本书又有故事，那天跟阿姨跟表弟一起，在福州路上走，书城买了这书，他们还想逛，我先回去，结果公交上迷路，天黑了才回去，可算有惊无险。
《晚明史》看到其实是很早了，在蓝登，可惜似乎是只有上册，而又没有打折，于是拖了，直到后来订到，不过这个书太厚实，至今没有读完，作为补充的是中华书局《权与血——明帝国官场政治》，也是很好读的书。读这书正在汪直墓事件沸沸扬扬之时，我其实是完全同意樊先生的意见的，不过那墓终于还是被无脑蛮人捣毁，报到官家后不了了之了。我觉得汪直想做生意，要求开放海禁当然无可厚非，可结交匪类、盘踞海上，为害人民，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要说汉奸，实在是天大的冤枉。所谓倭寇也者，好比一家大公司，其实董事长总经理部门负责人全是中国人，只有若干底层员工是雇佣的日本人，中国人是老板，日本人当小立本，这样的公司能算日资公司吗？本来是为国争光、大快人心的事，最后落个斩首，身后还要被捣毁坟墓，冤哉烹也。
回过头来说这书，一开始是比较没劲的，人类的起源，三皇五帝，甚至周礼与周乐，都是很闷的东西，第一次有意思起来是在第二讲的第4节：解读“封建”的本意——兼论“公社”、“井田”及其影响。说到井田制的兴衰，作者把古往今来有头有脸的主张恢复井田制的迂人一一举来，这份绵延有序的名单从董仲舒开始，包括王莽、王荆公、朱熹，最后延续到……孙中山，最后是这样的评语：“孙中山以明白无误的语言告诉人们，他的平均地权，他的民生主义，只不过是古已有之的井田制度的再版，因为两者‘用意是一样的’。令人惊讶的是，他把民生主义与王莽‘想行的井田方法’，王安石的‘新法’，排在一个行列里。从中人们不难看出某种一脉相承的传统思想：对公社与井田的赞美与怀恋。公社与井田，以及恢复公社与井田的尝试，竟然成为‘平均地权’的出发点，实在是耐人寻味的。”我们知道写书有所谓意到笔不到的说法，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是有分寸的，所以孙中山之后的事情，大家揣摩去。
这种点到为止的提法，由题目引申开来的冷冷的叹息，在整本书里随处可见，可算是各章的华彩了。
此外，作者对文化的源流与发展，特别是儒家思想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演进与更替，给予了足够重视。老庄、孔孟与诸子百家，经学、谶纬、清议、玄学，朱熹与王阳明，直至东林书院的兴与亡，都列有专讲、专节介绍。对汉、唐、宋三个朝代文化、科学、经济的辉煌，与整个世界的交融，作者用了浓墨重彩的笔法来描绘，虽然限于篇幅未能尽述，也足以令读者读了有天花乱坠之感了。在某些争议问题上，作者坚持了自己看法，而且有理有据，读来令人信服，比如关于攻倒严分宜的邹应龙其实是投机分子，比如东林非党，只是学术机构，再比如“海禁”与“倭寇”等等。第十四讲的“全球化”贸易与白银资本及耶稣会士与早期西学东渐两节，更是充满了极有新意的见解。而有些说法，又好比双面镜，各人有各人的理解了。比如下面这个例子，说到蒙古人的种族压迫时，作者一方面承认各民族在法律面前是不平等的，但另一方面又引用种种统计数据，说明有大量的汉人、南人的上层人物进入统治阶层，其占总数的比例，在每一个官员阶层都至少超过了百分之五十，所以“民族问题说到底是一个阶级问题，民族歧视本质上是阶级歧视”。这个观点，如果读者足够心平气和的话，实在是很容易接受的——不幸的是，这个浮躁的社会太难令人心平气和了，包括我！
书如其人，这是说滥了的话，其实也不尽然。看过十套郑和的纪录片，其中就请出老先生来，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屏幕上看见樊树志：笑眯眯的，一口口音极重的普通话，说话慢条斯理，听来远不如看他的书过瘾。不知道这本《国史十六讲》，在复旦课堂上讲来，又是怎样一番景况，这个，身为读者的我大约是无从得见的了。

书名：《国史十六讲》
作者：樊树志
中华书局2006年4月第2次印刷（本书4月一出版似乎被抢购一空，又加印了第二版）
2006年6月12日购于当当网/6月14日收到
2006年7月7日—8月7日晚九时四十九分读完

                                                     2006-8-12晚21时23分

《爱乐》不是还随杂志送CD么？话说我曾经白得过数期，不过那些CD不对我的胃口，后来不晓得扔哪儿了。

想当初买盘盒带都要犹豫半天的时代，但凡有得听就如获至宝。再没想到有一天会有免费的CD堆满抽屉，搬家辞职的时候拿它们当飞碟扔着玩……有的都没拆过封。

往往白得来的CD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是老老实实掏钱去买。
 

你说的送CD的《爱乐》，已经堕落许久了，我说的是小开本的

兴会兴会，我也有淘碟的嗜好，记得当时为了一张富老1951年拜罗伊特的贝9，虽然已是中价版了。我还是在宿舍吃了几周的方便面啊。不过记得几年前上海音乐书店从西藏路搬到福州路后好象古典音乐CD就很少了，几乎就没有好片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很多东西注定是要忍受孤独的。

貌似音乐书店已经没太大意思了，倒是书城跟对面的外文书店还有一点点可看

恩。记忆里，音乐学院附近的九龙爱乐好象还可以看看。

听说不复存在了，不过也一年多没去了

认真地读了此帖，楼主的读书笔记写得不错哈。

历史大家的书通俗易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