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尘烟】敢与豪门叫板的奶奶

我的奶奶虽然没有上过学，但不算贫穷的闺门生活，加上略通诗书父辈们的教诲，也使她懂得了不少人情世故和掌故轶闻，少女时就常在长辈们谈古论今的闲聊中插上一句而令满座皆惊。不过，奶奶唯一没有听从长辈规矩的一档子事，就是拒绝裹脚！并且养就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豪爽性格。当她被我一贫如洗的爷爷以“借地相亲”方式“蒙骗”过门后，揭过盖头看到的一付穷困场面，气的她在花烛之夜枯坐于炕上一动不动，害得我爷爷忐忑不安地在地上蹲了一宿。不过，在那一夜之后，第二天天亮她就收起了怒容，在长辈们面前成了一个孝顺勤快的儿媳妇，原来她已经下决心要让这个穷家彻底变样！在我奶奶的策划鼓动下，爷爷不再做贩运活计，重新上山当起了石匠，凭着他老人家远近闻名的手艺，尤其是加上奶奶高超的理财治家手段，仅两三年的功夫，就使一贫如洗的家变了样，不仅全家老小衣食无忧，甩掉了贫困的帽子，而且还以300光洋买了一处四合小院，从此全家告别了住了不知多少年的土窑洞。乡亲们无不夸赞我奶奶的治家本领，曾祖父母也放心地把治家大权交给了年轻的儿媳妇。

20年代的中国，虽然纷争四起，战乱不断，但我的家乡由于远离战区，加上我们那里出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把铁路从省城修到了家门口，我们家门前的胡同里，竟也有了路灯，黑色的小轿车不时从我家门前经过。在二十年代的山野村庄里，那可是很少见的景象哟。所以，村民们的日常生活依然很平静。

我家买的这个小院与那位大人物姻亲的豪宅仅一墙之隔。豪宅内不乏当时国内高阶层人物、将军大员等到访，虽然在村子附近特意修建了一个在那个时代的乡间很少见的豪华宾馆，并为此专门修建了一个发电厂，以待贵宾，但还是常有来客临时宿于豪门府中。由于门挨门的缘故吧，偶然也会有来访的高官大员很随意地进到我家的小院里来看一看，简单地聊一聊，其中不乏曾在中国历史上留下重笔的响当当人物。

或许是来客常宿于豪宅内，客房不够用的缘故，邻家大院打算加建一些房子，这样那大院就要向外扩张。民国十八年春，这位豪宅邻居正式和我家及其他三家相邻住户协商，让我们搬家以给他们腾地，并表示给予丰厚补偿。由于我奶奶在邻里间颇有威信，加上我家和豪宅大院又紧紧相连，其他三户都在看着我家的动向。可谁也没想到的是，我奶奶竟一口拒绝了豪门大院的要求，明确告诉他们“我们不搬”！豪门家多次派人来商谈，全都被奶奶没余地地顶了回去。

由于我奶奶的固执，邻家豪门已经备好的砖石木料堆放在街上，动不得工，主事的管家急的快火上房了！这天一早，我爷爷刚上山走了，那管事的就又来了。我奶奶把孩子留在屋里，关上了房门，并不让那管事进屋。那管事起初还算沉得住气，说豪门大院愿出八百大洋买此小院。这个价已是两年前爷爷奶奶买这个小院价格的两倍多了！可我奶奶还是不答应，告诉他，我们小户人家不为钱，就为过个太平安稳日子。按我奶奶的想法，全家人刚刚脱贫，住进这个小院不久，就要为别人家让地方搬家，很不情愿！所以，早和爷爷商量下定了决心：无论对方给多少钱也不搬！那管事的终于忍不住了，嗓门也越来越高，和我奶奶就在院子里嚷嚷开了，引来了满院子的街坊四邻前来围观。

那管事声大嗓高：……我就不信搬不动你们！
我奶奶毫不退缩：你们要是仗势欺人，咱就上法院说理去！……

每当想到这一幕时，我都会生出些感慨来：自古以来，百姓们碰到不公平的事，大都会说出“上衙门里评理去”的话，根本用不着谁去为他们“普法”，可……那是什么人家呀？民国政府的法管不到这儿来，满朝里那可都是人家的人啊！我那不知好歹的奶奶，竟然还敢和人家打官司？要是搁到现在……

在整整八十年前，在一个乡村小院里，有一个普通的年轻农妇，当着满院子的乡亲看客们，面对盛气凌人的豪门家的管事，就很自然地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咱们上法院说理去！”

——这就是我的奶奶！一个普通农民家的媳妇。

……双方在人圈儿里毫不相让争执的时候，那管事突然像看到什么一样，闭上了嘴，回身向人群里一位便装打扮的中年人鞠了一躬，就扭身出了我家的小院。

不一会儿，满院子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就剩下我奶奶，另外还有两个陌生人——那个便装的壮实中年人和站在院门附近的一个同样便装的年轻小伙子。

我奶奶有些迷惑：不认识呀！这是谁呢？但看那中年汉子面容祥和，四下打量院子里的一切，起码的待客之礼还是不能省的。奶奶小心地问：你们是？……中年人说，我们是来村里做客的，正在街上溜达，看你们这儿很热闹，就进来了。

奶奶掀起了屋门上挂的竹帘，请那中年人进了正房，先给客人送上一碗热水，然后才去睡房里照看一下炕上的两个孩子。当奶奶抱着小的出到堂屋时，那中年人一边喝着水，一边打量着屋里的简单陈设。见奶奶抱着孩子出来，他放下碗，就和奶奶聊了起来。奶奶回答了客人的问候，简单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当然也说了两家争执的缘由后，奶奶问，您是哪里人哪？中年人答，我是安徽人，离家很久了……。奶奶和客人聊天的时候，中年人还把奶奶抱着的孩子接过来逗弄着……

过了一阵，一直站在屋子外的那个年轻人敲敲门进了屋，俯身在中年人耳边低语了几句，中年人点点头，那年轻人就又出去了。

中年人把孩子递到奶奶怀里，说：小家小户，也是平常人家，愿意过个安稳日子，不为过！我还有事，先走了，请多保重。

一见客人要走，奶奶赶忙把孩子送到睡房炕上，过来送客，一直把这位中年客人送出了院门。

当奶奶跟在中年人身后走出院门时，发现我家院门前的胡同两旁，整齐地排列着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中年人走出院门后，又回身和我奶奶道别，并举手行了个礼，然后大踏步离去。胡同两旁的几十个士兵此时突然面向我奶奶，齐刷刷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护卫在中年人周围。再看我那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奶奶，腿一软，竟顺着门板瘫软在院门前，而那位中年人则走进了距我家院门不远处的那豪门邻居的大门……

晌午时，爷爷回家来知道了这一切。奶奶在述说时，还透着一股后怕和担心：毕竟那是人家的客呀！……

几天后，豪门邻居家派人来，告诉我爷爷和奶奶：东家已经取消了建房计划，此前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我家和豪门邻居的争执本已是坊间皆知的事，又加上某位将军大人微服私访，吓瘫了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脚媳妇，坊间传言日盛。当然对于对方的妥协，也是种种的猜测声：某将军肯定从中说了话，不然，哪会了结的这么顺当？……

我奶奶待客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中年汉子是谁，当她知道那人的身份后，便认定那是个好人，所以在以后很多年里，奶奶在拜神求佛的时候，总要为那位将军祈福……

后来的20年，我家的小院和豪门邻居安然相处（除抗战期间邻家大院成了日军的驻地外），再没有生出什么事来，直到他们举家远赴他乡……

那以后，又是六十年过去了，我家的那个小院依然还在，虽然爷爷带着全家人自50年代初就进了省城，但我奶奶始终不愿舍弃那小院，隔不多久就会挡不住地非要回去独自住上一阵，此外鲜有人住，如今早已破败不堪了，但六十多年前挂在院门上的一个小牌子依然还在门框上，虽然残迹斑斑，但依然清晰可读：“光荣军属”……

补1，抗战初期，建在村子旁边的那个豪华宾馆及其发电厂被日军飞机完全炸毁了。我小的时候，还有残砖碎瓦和没有炸尽的块块水泥地面，如今全都荡然无存了。

补2，忻口会战前，国军部队为迟滞日军的进攻，将村子附近公路上的一座大桥炸毁（由于此桥系日军进击省城的交通要道，日军又重建了大桥并派兵守护），并炸毁拆除了铺到村子附近的一段铁路。

补3，我家那个小院，我只在幼时短时住过，自记事后虽也去看望过临时回来住上一阵的奶奶（我少年时住在相隔不远的邻村姥姥家上学），但从未再在那里宿过一夜。我非常留恋我的家乡，一直不愿到城里生活，所以，经多次反复，直到临出发进京时，还在和长辈们藏猫猫，急的他们火上房，待找到我时，是强行把我送上马车的，我也是哭着离开家乡的，因为我知道，北京离这里很远，再想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2009-02-21

那我上下五台山时应该路过过你家门口，现在那里一百家商户，有九十家是买砚台和纪念品的。
那个大宅子还在，只是不知道旁边哪个是你家。

你奶奶真是棒！！！    

引用第1楼4927于2009-2-22 00:13发表的  :
那我上下五台山时应该路过过你家门口，现在那里一百家商户，有九十家是买砚台和纪念品的。
那个大宅子还在，只是不知道旁边哪个是你家。

呵呵，你说的是下五台，还是河边？

那大人物在老家有两处旧居，我家在其一处旁边。其实，上述那一天，那大人物也在府中待客，那将军是他从北京特意邀请来做客的，所商之事也关系到以后国内大势的发展。

第二年，数百万大军在华北、中原广阔地区展开了一场事关国家重新统一的大决战。——我就纳闷，这样一场关系到自清亡后，国家由分裂到重新统一的大决战，为什么不拍成电影呢？大概是怕颠覆现行教科书里所写的扭曲历史吧。

引用第3楼974y于2009-2-23 10:48发表的  :


呵呵，你说的是下五台，还是河边？

那大人物在老家有两处旧居，我家在其一处旁边。其实，上述那一天，那大人物也在府中待客，那将军是他从北京特意邀请来做客的，所商之事也关系到以后国内大势的发展。
.......

我说的是河边。
那大人物原来的督军府现在还在，基本只剩大门了，里边差不多全都改造了。只有一点没变，还是我们这里的省政府。
前几年我经常去五台山上香，总要路过河边。近一两年没去，一是因为懒，二是因为那里的出家人已然不信佛，改信钱了。
阿弥拖佛，罪过，罪过，阿弥拖佛，阿弥拖佛，阿弥拖佛，。。。。

引用第4楼4927于2009-2-23 17:23发表的  :

我说的是河边。
那大人物原来的督军府现在还在，基本只剩大门了，里边差不多全都改造了。只有一点没变，还是我们这里的省政府。
前几年我经常去五台山上香，总要路过河边。近一两年没去，一是因为懒，二是因为那里的出家人已然不信佛，改信钱了。
阿弥拖佛，罪过，罪过，阿弥拖佛，阿弥拖佛，阿弥拖佛，。。。。

哦。
你到了河边的北面（火车站），右手有一两山头之间的小豁口，那是当年往里（东）修铁路时炸开的（抗战初往里的铁路被拆掉了），向里走不了多远，还有一处那大人物的故居……

我现在时常通过GOOGLE EARTH远眺家乡，但近来清晰度比较差了，不如前几年清楚，只能看个模糊轮廓。

原来兄也是同乡啊！握手！

引用第5楼974y于2009-2-23 18:16发表的  :
哦。
你到了河边的北面（火车站），右手有一两山头之间的小豁口，那是当年往里（东）修铁路时炸开的（抗战初往里的铁路被拆掉了），向里走不了多远，还有一处那大人物的故居……

我现在时常通过GOOGLE EARTH远眺家乡，但近来清晰度比较差了，不如前几年清楚，只能看个模糊轮廓。

原来兄也是同乡啊！握手！
.......

握手！握手！您太客气了，兄可不敢当。您可能年纪比我大，您是兄，我是弟。
原来还有另一处，如果再去那一带，一定去老兄说的地方去看看。并拍些照片给老兄发上来。

引用第6楼4927于2009-2-23 20:48发表的  :

握手！握手！您太客气了，兄可不敢当。您可能年纪比我大，您是兄，我是弟。
原来还有另一处，如果再去那一带，一定去老兄说的地方去看看。并拍些照片给老兄发上来。

照片就不必了，家里有不少这些年在那里拍的录像和照片，我虽然很多年没回去了，但家里其他人，包括一些晚辈们，倒常回去看看。现在那处小院虽然还在，但已不属我家了，也一直无人居住。

说起督军府，就想起省城的总督府。若干年前，我父母离休后，经省府特准进入到那里怀旧（不对外开放），在空寂的大院里，忆起很多年前他们在那里相识相恋到结合，自有一番感慨，而我打记事后就从未到过那里。

当她被我一贫如洗的爷爷以“借地相亲”方式“蒙骗”过门后，揭过盖头看到的一付穷困场面，气的她在花烛之夜枯坐于炕上一动不动，害得我爷爷忐忑不安地在地上蹲了一宿。

——哈哈，相当有镜头感，我都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至于其中的“豪门”、“将军”，难道就那么隐讳到连名字都不能提吗？对我等小辈而言，连猜都猜不到呀。就跟看电影，只看个背影，正面都不见，不爽啊。

引用第8楼小昭于2009-2-24 11:23发表的  :
当她被我一贫如洗的爷爷以“借地相亲”方式“蒙骗”过门后，揭过盖头看到的一付穷困场面，气的她在花烛之夜枯坐于炕上一动不动，害得我爷爷忐忑不安地在地上蹲了一宿。

——哈哈，相当有镜头感，我都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借地相亲”，太有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