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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阱陷阱 作者:王晋康 宋宅院内 日 外 一座极豪华的私宅,纹饰复杂的铜质花墙,院内种着名贵的花木。一辆罗尔斯-罗伊斯高级轿车缓缓开过来,停在台阶下。司机走下车,在车门旁等侯。他的表情肃然,一身制服整洁得体,可以看出主人的层次。 听见橐橐的皮鞋声,一个穿戴华贵的年轻女人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她是个无可挑剔的美女,披着银狐真皮披肩,环佩灿然。司机为她打开车门并扶她进去,一只雪白的哈叭狗熟练地跳上车,坐在她的怀里。司机问:“夫人,去维尼罗珠宝店?”雅倩兴致飞扬地说:“对!后天有一个‘女公爵’舞会,参加的都是最有名的富婆,我不能让她们比下去!” 司机淡然地说:“其实这次你根本不必让宋先生再花钱。你的首饰已经没人能比得上啦,再说,什么首饰能比得上你本人漂亮?” 雅倩得意地默认了他的奉承,没有听出他话中的钉子。她忽然又焦急起来,用脚登登地跺着汽车地板,喊道: “阿坚,快一点!你在磨蹭什么?” 宋宅 日 内 宋坚忙不迭地答应:“来啦,来啦!”从卧室里急急地冲出来,一边胡乱往嘴里塞着食物。他的衣着都是名家品牌,但看来他并不注重穿戴,衣服似乎不太挺刮。他的五官端正,但绝算不上英俊,尤其是左腿微瘸,对他的风度而言,是一个无法忽略的缺陷。他正要出门,楼上忽然喊道:“坚儿,坚儿!”他立即刹住了脚步。 他的瞎眼老娘在女仆刘妈的搀扶下慢慢从大理石楼梯上走下来。她的穿着雍容而不华贵,面庞上皱纹深陷,显然是从苦日子中熬出来的。她亲切地微笑着,边走边问:“坚儿,昨晚又睡晚了?现在到哪儿去?” 宋坚心焦火燎地侧耳听着门外,不过仍迎过去搀住母亲,堆出笑容,言不由衷地说:“妈,我去公司。时间不早了!” 宋母说:“坚儿,后天是你爸爸的忌日,你可别忘了啊。” 宋坚佯笑道:“哪能呢,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转身去看墙上的老爹遗像。老爹眉眼肃然,但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讽笑。宋坚朝老爹做个鬼脸。像片上的眉眼忽然活动起来,老爹讥讽地粗声说:“小子,你骗得了你妈,可骗不了我。” 扶着宋母的刘妈仍然温婉地微微笑着,神色没有变化。因此,遗像的“显灵”显然只是宋坚个人的心理活动。宋坚又朝遗像做个鬼脸,遗像也恢复了原状。 宋母在沙发上坐下来,慈祥地说:“来,让妈摸摸你,看这几天瘦了没有。” 宋坚已经急不可待,但仍顺从地偎在母亲身旁,对刘妈做个无奈的表情,刘妈慈爱地拍拍他的头顶。显然,这位老仆与宋坚的关系非常亲密。宋母从面颊上开始摸下去:“还好,没有瘦。”又摸他的两臂,胸膛,臀部,大腿。宋坚看来已习惯了这种抚摸,耐着性子等着。。宋母摸到了残足,抚摸更加轻柔,问:“坚儿,天阴下雨还疼吗?” “不疼,一点都不疼。” 宋母近乎自语地说:“可怜的坚儿,都怪妈啊。小时候家里没钱,要是早几年做小儿麻痹矫正手术,一定不会留残疾的。” 宋坚看着门外,佯笑着说:“妈,多少年的事了,老提它干啥。”门外又传来雅倩怒冲冲的喊声,他忙说:“妈,我得赶紧走了。”刘妈也说:“太太,让他走吧。”宋坚匆匆出门。 维尼罗珠宝店 日 内 室内装饰极其华贵,珠宝琳琅满目,顾客不多,小姐们轻声曼语地为他们介绍。老板正在内室里对下属做指示,忽然从窗户看见宋坚夫妇,眼里立即射出狂喜的攫取的光芒。他挥走下属,匆匆出来迎接:“欢迎宋先生和宋太太光临敝店,请进贵宾室。” 在贵宾室里,他亲自斟上咖啡,亲切地说:“其实,宋太太根本用不着佩带首饰,您的美貌是无与伦比的。” 宋坚笑道:“哟,这可不是珠宝店老板该说的话。” 雅倩非常得意,顾盼生辉。老板圆滑地转过话头:“既然要买,我只敢拿出敝店里的最好货色。” 一串昂贵的钻石项练。 皮草行 日 内 两人在选购裘衣。 宋宅 晚 内 在两人的卧室内,雅倩穿着一件几乎透明的睡衣,里面是极为暴露的绣花内衣。她在落地镜前一遍一遍地试首饰、皮披肩等,容光焕发。宋坚在她身后心醉神迷地欣赏着,忍不住上前吻吻她的脖项。雅倩回过头报以热烈的回吻。 两人相拥上床。 稍后,宋坚穿着睡衣来到客厅,从酒柜中倒了一杯白葡萄酒。正要一饮而尽时,看到了父亲的遗像。他朝遗像举举酒杯,老爹的口眼又活动起来,冷嘲地问:“小子,你用210万能买来她几天的热情?” 宋坚自知理屈,仍醉醺醺地同老爹争执:“你还想管我吗?我心甘情愿!” 楼上宋母的声音:“坚儿,你还没睡吗?” 宋坚急忙回答:“妈,我这就去睡,你不要起来!”他急急回卧室,像片也随即恢复正常。 舞厅 晚 外 一座非常豪华的舞厅,巨大的霓虹灯字“女公爵舞会”。一个不足20 岁、面容纯真的少女穿着缩手装、背着马桶包走过来,略微犹豫一下,便径直向大门走去。一位制服笔挺的男仆役表情谦恭地拦住她说:“请止步。本次舞会对所有男士免费,女士请购票。” 他把少女引到售票窗口,牌上写着票价5000元。少女利索地从包里掏出5000元现金甩过去。男仆役立即毕恭毕敬地引她进去。 宋坚夫妇的汽车随后开到,全副行头的雅倩一到场,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舞厅 晚 内 屋内是富婆们的天下,她们大都是半老徐娘,都算不上美貌。但同行的男士个个非常标致,个头匀称,象是精选的仪仗队员,也都很年轻。少女进屋后很家常地甩下马桶包,坐到沙发上悠闲地吃点心,一边熟练地打量着屋里的男人。盛装的雅倩进屋后照例吸引了所有男人的注意和女人的嫉恨。一个腰粗过围的胖女人怒冲冲地唤来一个男人: “阿杜,这个花瓶也够参加舞会的资格?” 那个男人长得异常帅气,风度潇洒。他亲热地托住胖妇人的肘弯,含笑低声道:“务请洁如女士包涵,那位美人的丈夫是一位亿万富豪,他的面子我们不得不照顾。”他又低声说了一些显然很亲昵的话,胖夫人含情脉脉地送过一道秋波,不再坚持。胖夫人的男同伴对他们的调情视若无睹。 阿杜安抚了这边,立即抽身迎接宋氏夫妇,雅倩对这位帅气的男人也很亲昵。正好乐曲开始,阿杜彬彬有礼地对宋坚说:“我是否有幸请舞会皇后跳头一场?” 未等宋坚表示,雅倩已兴致勃勃地同他下场。两人的舞姿都极优雅,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宋坚懊丧地在屋角坐下,不无嫉妒地用目光追随着二人。少女注意地观察着他。 雅倩跳得兴致飞扬。阿杜俯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我该把你还给你丈夫了,你看他一直紧盯着我们。” 雅倩莞尔一笑:“没关系的。” “宋先生真是一个多情的丈夫。既有钱,又多情,一个近乎完美的丈夫--只可惜脚有残疾。”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雅倩的痛处,她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阿杜佯作不知,继续说下去:“也许你已经知道?宋先生的父亲是靠卖假药起家。” 雅倩觉得大伤面子,但她爱听市井传言的天性占了上风。“真的?” 阿杜窃笑着:“自然。什么超级猫王耗子药啦,十全大补婴儿万宝丹啦。他出身草莽,白手起家,仅用30年就挣就万贯家产。你想这里会没有昧心钱?不过说句公道话,他一赚足了钱,就改作正经生意了,还常向孤儿院和学校捐款,向鳏寡老人送年礼,成了一个出名的慈善大王。” 雅倩没说话,但脸上浮出鄙夷的表情。阿杜换了话题:“我很奇怪,宋先生身家巨富,为什么不去做一次手术呢?” 雅倩声音低沉地说:“他7岁时就做过小儿麻痹矫正术。” “NO,NO 。”阿杜笑道,“那时是什么科技水平?我知道现在有一个‘赛斯与莫尼•22世纪’公司,他们几乎能做任何事,即使换脑袋也并非不可能--只要你有足够的钱。” “真的?” “千真万确。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从未示人的秘密,希望雅倩女士一定为我保密。” 雅倩对他的推心置腹报以亲热的微笑:“你尽可放心。” 阿杜卖弄地说:“你看我的容貌和体形如何?告诉你,我也在那个公司做过小小的改进。” “真的?哪个部位?” 阿杜大笑道:“你绝不会看出来的,他们的手术天衣无缝!” 雅倩瞪大了眼睛。 坐冷板凳的宋坚已经不耐烦,一杯杯地灌着酒。有一个中年女士过来欲同他攀谈,他客气地把她打发走了。那位少女走过来,羞怯地低声说:“先生,你能请我跳舞吗?我在这里没有一个熟人。” 宋坚略略犹豫,起身邀她跳舞。两人旋入舞池,低声交谈着。少女说:“先生,你的舞跳得真好!” 宋坚苦笑道:“是吗?我很少听到这样的夸奖。” 少女天真地问:“先生,那个最漂亮的女士是你的妻子吗?你为什么不同她跳舞?” 宋坚苦笑着没有回答。 一曲既毕,雅倩仍未打算回到丈夫身边,在几个漂亮男人的簇拥下意兴飞扬地谈话。宋坚目光阴沉地看着她。少女亲热地挨在他身边。宋坚突然想起:“你有工作吗?你怎么买得起那么贵的门票?” 少女仍然目光清彻,直率地说:“我是为男人服务的。“她有意看看远处的雅倩,甜声说:”先生,你喜欢我吗?” 宋坚猛然一惊,不敢相信这个外表纯真的少女竟是操皮肉生涯。片刻后他苦笑着,掏出支票簿刷刷地写上一万元,撕下来递给少女:“拿着吧,我不希望以后在这种场合看到你。” 少女熟练地接过支票塞进大腿丝袜中,莞尔一笑:“谢谢,宋先生,你真是个好人,是天下最好的男人。”她背上马桶包离开,出门时还回头招手。 宋宅 晚 外 司机为雅倩打开车门,她一下车便登登地独自走了。宋坚下车后惶惑地苦笑着,一瘸一拐的跟在后边。司机怜悯地看着他的背影。 宋宅 晚 内 宋坚从浴室出来,雅倩已经面朝里睡下。宋坚小心翼翼地上床,生怕碰着妻子。他关了台灯,两眼望着天花板。 宋坚的画外音:“宋坚哪宋坚,你这是何苦,200万元买来3天的亲热,然后是10天的冷淡。唉,怪只怪我的残疾。” 良久,雅倩忽然把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胸膛上。宋坚很惊喜,试探着把手伸过去,雅倩果然没有拒绝。一阵亲热之后,雅倩抬起头说:“阿坚,你一定要把左脚的残疾治好,花多少钱也不要心疼。舞会上的那位杜先生告诉我,有一个赛斯与麻雷公司,能为你作任何手术。” “赛斯与麻雷?” “对,要不就是赛斯与莫尼•22世纪公司。在那儿即使换脑袋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你有足够的钱。” “是啊,钱。” 雅倩热烈地说:“不管花多少钱。不行的话,把我的所有首饰都买掉。” 宋坚勉强地说:“好吧。” 雅倩兴奋地抱着丈夫的脸狂吻,她憧憬地说:“等你的残足治好,我们一定到舞会上跳个痛快。让别的女人眼红。” 宋坚浅嘲道:“如果那时你的首饰已经全部卖掉,你还会去舞会吗?” 雅倩还沉津在对未来的憧憬中,没有听出丈夫的浅嘲。 舞厅 晚 内 那个风度潇洒的舞会王子正在打电话,他象是换了一个人,态度毕恭毕敬:“钱先生,那个女人已被我说服,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去贵公司的。” 电话中说:“谢谢杜先生,尤其谢谢杜先生对女人的吸引力。还是老规矩,请你自己挑选付酬的办法。是第一次手术费的15%,还是此人全部手术费的5%?” 阿杜低声笑道:“当然是第二种办法,我更相信钱先生对女人的魔力。” 电话中大笑。 公司大门 日 外 一幢极其现代化的大楼。彩虹玻璃墙壁,瀑布从屋顶泄下。楼前是很大的广场,道路两边是两排汉白玉雕塑,这些作品都十分高雅,有罗丹的“思想者”,米开朗其罗的“大卫”,维纳斯女神,等等。但最后两座雕像却赫然是赵公元帅和关二爷,浑身珠光宝气,与前边的洁白的裸体像十分不协调。草地上竖着几米高的金字:SCIENCE AND MONEY•22 CENTRORY。公司的徽章是一个原子模型,外套一个硕大的外圆内方的铜钱。宋坚好笑又好奇地看着这一切,雅倩则完全被公司的气势征服了,她指着高大的金字问:“这一排英文字是什么意思?” “赛斯与莫尼,科学与金钱•22世纪公司。” 公司 日 内 屋内也极尽豪华。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上来,满脸堆笑地说:“欢迎二位光临敝公司,你们已提前进入了22世纪,请坐。” 他象笑弥陀一样,满脸忠厚之色。一位极标致的小姐轻步走过来,为两人斟上咖啡。中年男子递过一张黑色烫金名片,介绍道: “敝公司是一家高科技公司,网罗了全世界的科技精英,运用了很多22世纪的尖端技术,尤其是生物技术,几乎能为你作任何事情。至于敝人,”他不无得意地说:“十年前加盟本公司后的微薄贡献,是把科学和金钱联系起来,为科学之火浇上利润之油,促进了本公司的飞速发展。” 宋坚低头看看名片,上面写着:钱与吾,公司副总经理,公司促销部经理。钱先生殷勤地问:“请问我能为二位作些什么?” 雅倩用目光催促宋坚,宋坚不情愿地问:“请问你们能做足部矫正术吗?” 钱先生不经意地扫一眼他的残足,干脆地说:“不,我们不做。” 宋坚大失所望,讥讽地说:“你不是说几乎可以作任何事情吗?” 钱先生耐心地解释:“我们不做足部矫正术,就象我们不屑于用金钢钻修补破碗,这在200年前还是一门职业呢。现代科技和现代工业的发展,使得使用一次性产品更为廉价,至于质量就更不用说了。多说无益,请先参观我们的展品厅后再说吧,否则,宋先生会把我当作卖假药的江湖郎中了。” 宋坚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钱先生没有觉察,到前边带路。雅倩格格地低声笑道:“别多心,他不是影射你的老爹!” 宋坚显出尴尬之色,丧气地跟在后边。 展厅 日 内 大厅巍峨高大,极有气魄。厅内先是苍茫一片,几人走进来后,顶灯自动地依次开启,一排排延伸到几乎无穷。他们走过一道屏风后,华灯大放,照出了一件件水晶展柜,里面是一条条人腿、人臂、没有四肢的躯干。雅倩惊叫一声,趴在宋坚怀里。宋坚强自镇静,拍拍她的后背,其实他自己也面色苍白。 钱先生大笑道:“不要怕不要怕,这儿绝不是孙二娘的人肉作坊。这些都是高科技的产物,要知道,生物的每个细胞都含有复制自身的全部DNA信息,一旦激活它,连一块皮屑、一截发丝都能复制一个不失真的克隆人。我们从全球精选了体格健美、智力超绝的人做父本,从他们身上取出一个肝细胞激活,就培养成了你们面前这些产品。” 宋坚厌恶地问:“培养一个人,然后大卸八块,分装在各个展柜里?” 钱先生优雅地一挥手:“NO ,NO。请不要用这些血淋淋的字眼。我们用的是科学的、文明的办法。当受激细胞开始发育时,只需做一个精确的显微手术,使无用部分萎缩就行了。也就是说,一个细胞只发育成一条腿,或一只手,依人们的指令而定。” 宋坚喃喃地说:“多人道的办法。” 钱先生宽厚地反驳道:“至少它比堕胎要人道吧。可是人们对堕胎已经无异议了,连曾经激烈反对的教皇也承认了现实。”宋坚摇摇头不再说话。 钱先生继续领他们参观,展柜里还有心脏、乳房、男性生殖器等,甚至还有一个瞑目沉思的头颅,头颅下连着一些管路,他们走来时,头颅睁开眼瞥了一眼,自语般地说了一声:“选用赛斯与莫尼公司的产品是你的明智选择。”眼睛又缓缓闭上。雅倩已不再恐惧,瞪大眼睛看着,啧啧赞叹着。展厅最后是一支孤零零的手臂,固定在不锈钢支架上。钱先生卖弄地对它下命令: “请与宋夫人握手。” 手臂立即抬起来,轻轻旋转半圈,触到了雅倩的手指,便轻轻的同她握手。雅倩手足无措,咯咯傻笑着。钱先生又命令:“请为宋夫人题字留念。”手臂熟练地移到活页薄上,刷刷地写了一行字:“选用赛斯与莫尼公司的产品,是你的明智选择。”然后撕下来递给雅倩。三人都笑起来。 会客厅 日 内 动作象机器人一样准确的漂亮小姐为他们换上新咖啡。钱先生做手势请两人享用,然后说:“二位还有什么顾虑,请坦率直言,先从女士开始吧。” 雅倩急急地说:“我完全信服。阿坚,不要犹豫了。” 宋坚叹口气:“好吧,换一条左足的费用是多少?” 钱先生沉吟一会儿,诚恳地说:“先不谈费用,我有一个冒昧的建议请二位取舍。由于小儿麻痹症的影响,宋先生的整个左腿都不太健美。如果仅更换脚部未免不太协调,所以不如整条左腿一齐更换更为合适。” 宋坚挖苦地说:“你为什么不说更换整个身体?” 钱与吾不为所动,仍心平气和地说:“再者,一条左腿的更换费用是50万元,仅换左脚的费用为35万,从经济观点看,不如一步到位更为合算。” 宋坚哼道:“50万!这就是你说的廉价的大工业产品?” 钱先生委曲地说:“老天作证,这个开价已经很低了!请问宋夫人的钻坠花费多少?至少30万吧。”雅倩下意识地摸摸钻坠,高兴地点点头。“曾有一句名言,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鸡蛋的,这个悲剧至今还没有落幕,中华民族的悲剧啊!”他半开玩笑地夸张地吟诵。 宋坚看看雅倩,她目光热烈地示意:快答应吧,钱先生的话完全可以信赖。 钱先生笑着站起身:“这样吧,为了宋夫人无与伦比的美貌,我们最后一次忍痛降价,优惠到45万元。请二位回去认真考虑好再来吧。”他礼貌周全地送客人出门。 宋宅 晚 内 两人进门,雅倩眉飞色扬,宋坚则郁郁不乐。宋母正在丈夫的遗像前焚香默祷,听见二人进来,不满地说:“坚儿,今天是你爸爸的忌日,过来烧一柱香。”宋坚默默地点上香,合掌默祷。宋母侧耳细听,敏锐地说:“坚儿,你有心事?” 宋坚勉强地说:“哪里,什么心事也没有。妈,你该休息了。” 那个卖假药的老爹仍在镜框里目光犀利地盯着他,嘴角挂着嘲讽。但宋坚今天没有心思和老爹打嘴巴官司,他瞟一眼老爹,转身离去。 在卧室里,雅倩兴高采烈地说:“阿坚,还犹豫什么?钱先生完全值得信赖。我敢肯定,这是一个心地善良的成熟的男人,又有风度,又幽默,对人又十分坦诚……” 宋坚拦住她的话头:“行了行了,我答应就是,不就是一条腿嘛。”雅倩高兴地奖他一个深吻。 公司 日 内 雅倩兴奋地说;“钱先生,我丈夫已同意了你的建议,把左腿整个更换。” 钱先生面色犹豫,迟疑地说:“请二位先看看电脑设计再说吧。” 电脑屏幕上显出宋坚的裸体行走及跳舞的姿态,他的跛足确实显得可笑。宋坚偷偷看看雅倩,脸上发烧,雅倩更是深深埋下头。 钱先生按了转换键,屏幕上的宋坚立即换了一条左腿,又换一条,再换一条……画面停下来,钱先生得意地说: “这一条如何?与躯体连接天衣无缝,你看那脚弓、小腿、膝盖和大腿,线条流畅,筋键有力,已经无可挑剔了!” 屏幕上显出新腿行走、跳舞的潇洒姿态。这一瞬间连宋坚也被迷住了。 钱先生又按一下转换键,屏幕上显出左右腿的特写,左腿是原来的。钱先生诚恳地说: “请二位认真比较,宋先生的右腿资质不错,但与新腿相比仍是天壤之别。为了匀称协调,我们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左右腿一齐更换;二是降格以求,按右腿的条件定做一支不那么健美的左腿。只是,我想挚爱丈夫的宋夫人首先就不会同意降低档次吧。再者,由于定做的腿是单件生产,价格较高,这样,仅换一条腿的费用与双腿一齐更换的费用就相差无几了。” 没等宋坚表示,雅倩就急忙摇头。 宋坚叹口气,知道有雅倩在旁,辩之无益,便问:“总价多少?是不是45万乘2?”钱先生迷人地一笑: “不,整部件出售时我们要打折扣的。两条下肢一齐更换,包括住院费、保险费等一共83万4千元。如果能敲定,现在我们就莶合同,一个星期后,宋先生就能用新腿同夫人跳舞了。怎么样,宋夫人,为了丈夫的健康,你恐怕要牺牲一件银狐皮大衣了。” 雅倩嫣然一笑:“我十分乐意。” “至于产品的质量请完全放心,我们投的是双倍保险,一旦发生医疗事故,你们将得到166万8千元的赔偿。” 宋坚接口道:“和一个没有下肢的身体。”雅倩急忙用胳膊触他,他接着说:“当然啦,我这是开玩笑,我很信任你们,莶合同吧。” 在一张极为宽大气派的老板桌上,三人郑重地在中英文合同上签了字,一式三份。 特写:题头印的是“产品供货合同”。 宋宅 晚 内 宋坚半夜醒来,急忙摸摸双腿,他的表情十分留恋。片刻后,他披上睡衣下床,动作非常谨慎,生怕惊动了妻子。他穿着睡衣,在地上走来走去,低着头观看,显然是想在失去双腿前多用一会儿。 雅倩醒来,发觉丈夫在踱步。她冷淡地看了一会儿,不耐烦地说:“阿坚,又在多愁善感了不是?又不是换装两支不锈钢假腿,这是货真价实的真腿呀,有什么可愁的!” 宋坚不敢同妻子争辩,陪笑道:“毕竟不是我的原装货呀。” 雅倩伶牙俐齿地反驳:“去年你还换过一颗牙呢,也没见你这样难舍难分。” 宋坚嘿嘿地笑了,自我慰解地说:“女人们总是另有一种逻辑方式,实际上,你说的不无道理。因为牙齿的坚硬 ,下意识中我把它看作非生命体。实际上它和腿脚一样,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嘛。” 他心绪变好后逗妻子:“雅倩,你的身体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缺了,只有一点小瑕疵。你知道是什么吗?” 雅倩瞪大眼睛追问是什么。宋坚说:“你的左耳略小,与右耳不完全对称。要不要也换一只?” 雅倩下意识地用手摸着耳朵,茫然若失,没有答话。 宋宅 日 内 宋坚来到老太太卧室,高高兴兴地喊:“妈,你再摸摸我的双腿!” 老太太惊惶地问:“怎么啦?怎么啦?” 他嬉皮笑脸地说:“怎么也不怎么,就是想要你再摸摸。” 妈放心了,轻轻地摸他的腿脚、胳膊,逐渐陷入沉思中,她低声说: “可怜的坚儿,你小时候家里穷,不能为你治病,邻居小孩骂你是小瘸子,你跷着脚和他们打架,打伤了,回来还瞒着我……” 宋坚忽然感情冲动,泪珠扑簌簌掉下来。妈感觉到了,惊慌地问:“怎么了,你是怎么了?”宋坚凄然一笑:“没什么,妈,真的没什么。” 医院 日 内 宋坚在病床上等着做手术,目光中既有紧张又有期待。随着麻醉剂的滴入,他的神志逐渐模糊。蒙胧中看到天兰色的护士小姐推着器械车过来,上面是两条孤零零的人腿。 手术开始,低声的命令声,锃光闪亮的手术刀具,逐渐变缓的心电曲线,鲜血一滴滴地滴着。 病房 日 内 两条极为健美的腿。蹬上裤子后,镜头推到头部。宋坚努力盯着自己的新腿,目光非常复杂,有喜悦也有窘迫。他喃喃地说:“我没想到复原得这么快。” 钱与吾得意洋洋地说:“接合部嵌有海参的快速生长基因。”他得意地开玩笑:“不过你根本不必担心会变成软体动物。” 宋坚的心绪变好了,也开玩笑道:“嗯,不错,你们的技术确实值得信赖,不是江湖上卖假药的。” 雅倩抿嘴一笑。 宋宅 晚 内 雅倩仍穿着透明的睡衣,在穿衣镜前兴致飞扬地试首饰。她回头说:“阿坚,明天天霸舞厅有一场上流社会的舞会,咱们也去吧。” 宋坚仰靠在沙发上,不情愿地说:“我的好夫人,你总得给我留一点复原的时间吧。” 雅倩沉下脸,坐到椅子上。宋坚连忙过去安抚:“好好,我去还不行吗?”一位女仆进屋,宋坚抬头吩咐道:“玉梅,你们不要告诉老太太我换腿的事,知道吗?” 女仆恭谨地说:“我们都知道了。” 电话铃响,雅倩拿起床头电话,亲昵地说:“是阿杜呀,对,已经做了换腿手术,两条一起更换,非常漂亮!我正要谢你哪。费用?一共83万4千元。” 杜家 晚 内 那位英俊的杜先生大笑道:“不贵,一点也不贵,阿倩,一定是你的美貌让他们忍痛降了价。明天的舞会你们参加吗?这次你们夫妇一定会博个满堂彩。好,再见,祝你睡个好觉。” 放下电话,他的脸上漾出满意的笑容,在日历上记下:第一笔83万4千元。然后潇洒地把笔扔到桌上。 宋宅 晚 内 卧室内,宋坚与雅倩都在熟睡。宋坚忽然醒来,震惊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双腿。他惊惶地在躯体下乱摸,大声喊雅倩,但雅倩熟睡不醒。忽然来了两个无头的怪物,他们熟练地抬起宋坚就走,径直向墙壁冲去。宋坚惊叫着护住头部,但前面浑似无物,他们轻易地穿了过去。宋坚刚松口气,忽然发现前边竟是万丈深涧,他恐惧地喊:“站住!站住!”但两个无头怪物置若罔闻。在悠长凄惨的惊叫声中,宋坚跌入浑茫的深渊…… 宋坚猛然从梦中惊醒,前额冷汗涔涔。他掀开毛巾被,自己的两腿好好地在那儿。他侧脸看看雅倩,她睡得正香,睡姿十分迷人。他轻轻地唤:“雅倩!雅倩!”雅倩被唤醒,睡意很浓地咕哝一声:“睡吧,我好困。”她应付差事地在宋坚脸上吻一下,又翻身睡去。 宋坚不敢再惊动她,轻轻点上一根烟,仰靠在床头。烟头在他唇边明明灭灭。 宋宅 日 内 宋母在楼上扶着栏干,似有所待,刘妈搀扶着她。宋坚从门口进来,看见母亲,立即放轻脚步,悄悄溜过去。但宋母喊道:“坚儿,是你回来了吗?” 宋坚不得不停住脚步,陪笑道:“妈,是我。” 宋母在刘妈的搀扶下慢慢下楼,宋坚也迎过去扶她坐到沙发上。宋母颤巍巍伸出双手,象过去那样开始摸他。她激动地问:“听说你又做了一次矫正术?这次成功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已经摸到了宋坚的腿部,宋坚提心吊胆的看着她,又看看刘妈,刘妈含意复杂地摇摇头。宋母的抚摸越来越慢,表情越来越惶惑。宋坚也越来越担心。最后,宋母停止了抚摸,一言不发,惶惑地走了。 刘妈表情复杂地看看宋坚,极轻地叹息了声,赶上去扶着宋母走了。宋坚呆呆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雅倩回屋,一阵风似地从宋坚身旁掠过。宋坚挥手赶走这些思绪,急忙跟着她回卧室。 宋宅 日 外 一辆汽车停在宋宅大门外稍远处,车中是钱与吾与一名女司机,他耐心地等着。 宋坚夹着公文包出门,他的司机为他打开车门,宋坚说一声:“到公司去。”汽车很快开走。等他的车消失,钱与吾才下车,按响了门铃。刘妈开了门,钱与吾满面笑容地说: “敝姓钱,是赛斯与莫尼公司的,来这儿对宋先生作质量回访。” 刘妈冷淡的说:“宋先生刚走。” 钱先生遗憾地说:“ 真不巧,宋太太在家吗?” “在家。请进吧。”她拿起内部电话说:“太太,有一位钱先生来作质量回访。” 卧室内,雅倩正在梳妆台前仔细地观察自己的耳朵,表情犹疑。接过电话后她高兴地说:“好,我马上过去。” 她一阵风地跑出来。钱先生站起来微笑道:“你好,宋夫人。宋先生的新腿好用吗?” “好极了,完全象是他原来的真腿。贵公司的技术真是巧夺天工!” 钱先生由衷地说:“这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雅倩没有再寒喧,担心地问:“钱先生,请你仔细看看,我的两只耳朵是否不太对称?” 钱与吾连忙走到她面前仔细端祥,恍然道:“你不说我真的没有注意,是有一点不对称,很轻微,没有影响你的美貌--当然,正因为宋夫人的美貌无与伦比,所以这点瑕疵也不能放过。如果宋夫人愿意作换耳手术,敝公司十分乐意效劳。不过今天我想先谈谈宋先生的事情。” “他的腿还有什么问题吗?” 钱与吾遗憾地说:“问题恰恰在于他的新腿太完美了。我昨天又看了他的照片,发现他的两条胳臂与新腿太不般配。你看。”他掏出一迭照片递过来。 两人凑在照片前热烈地交谈。 宋宅 晚 内 宋坚浴罢出来,用浴巾裹住腰部以下。雅倩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胳臂看,他被看得心里发毛,讪讪地问:“雅倩,怎么啦?” 雅倩鄙夷地说:“看你那两条瘦精胳膊,与新腿太不般配了!” 宋坚暗暗叫苦,讨好地说:“我从明天起就加紧锻炼,炼出施瓦辛格的体魄。” 雅倩不耐烦的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宋坚悲伤地叹口气说:“是钱先生的主意么?” 她一楞,强辩道:“钱先生来前我就是这个主意。” 宋坚黯然道:“好吧,开价多少,两只胳膊一齐换?” 雅倩立刻眉开眼笑了。“很便宜的,他开价60万,我一直压到42万成交。”她伏在宋坚的怀中,轻轻捏着他的肌肉说:“我希望自己的丈夫是天下最健美、最潇洒的人,你不会怪我这点私心吧。” 宋坚皱着眉头说:“我当然不会怪你,连钱先生也是真心为我好,并不是为赚钱,我如果是穷光蛋,他一定会免费为我作手术的。”他的神态既有悲伤,又有从未有过的冷淡。但雅倩显然全无觉察,仍象上次那样抱着丈夫的脑袋,奖给他一阵狂吻。 医院 日 内 雅倩陪着丈夫走出医院,她兴高采烈地同钱先生和一群医生告别:“谢谢,我很满意,阿坚的新胳膊漂亮极了!” 宋坚衣着单薄,可以看到他的胳臂确实壮健有力。但他神情漠然,似乎是个局外人。 宋宅 日 内 宋母在客厅里等待着,表情阴郁。很远就听见雅倩的笑声。少顷,神采飞扬的雅倩和神情漠然的宋坚一同进屋。宋母没有理睬儿媳,摸索着向儿子走去。雅倩急忙绕过她,独自回屋。宋母颤声喊道:“坚儿,让妈再摸摸你。” 宋坚顺从地偎到母亲身边,担心地看着她。宋母双手捧着儿子的面颊,慢慢摸下去。她的动作充满慈爱。然后她摸到了胳臂,宋坚勉强笑着解释:“妈,这一段我一直在健身房里强化锻炼,你看我的三角肌。” 就象上次一样,宋母的动作越来越犹疑,越来越慢。她的神色也越来越冷淡。最后,她又是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了。 宋坚的神色十分无奈。 宋坚的办公室 日 内 秘书轻轻推开门,送来一迭文件,说:“董事长,请你批复。” 宋坚神情烦燥地略略扫一遍,龙飞凤舞地莶上自己的名字。秘书小姐轻盈地走了。宋坚忽然把她喊回来,要过文件,仔细察看自己的莶名。他又伸出双手仔细观看,察看自己的胳臂,目光犹疑。他问:“小玉,这几个字象我的莶名吗?” 秘书抿嘴一笑:“董事长真会开玩笑。你自己莶的,当然象了。”他不耐烦地挥走秘书。电话响了,他懒洋洋地拿起话筒。“是钱先生?我很好,没有什么反应。” 电话中钱先生亲切地问侯:“那就好,听到这个消息我十分高兴。家里都好吧,我上次家访见到了令堂,她的身体十分康健,可惜双目失明。令堂失明有多长时间了?” 宋坚立即警觉起来,他坚决地说:“谢谢你的关心。老母亲年纪大了,思想又旧,一定不会同意在她的眼睛上折腾。” 钱的办公室 日 内 钱先生哈哈一笑:“老年人的固执我们能理解。好,再见。” 他放下电话就往外走。 公司门外 日 外 女司机看见钱先生出来,忙为他打开车门,问:“到哪儿?” 钱命令道:“去宋宅作质量回访。趁宋坚不在家。” 宋宅 晚 内 卧室内,雅倩亲热地偎在宋坚怀里,用手划着他的肋沟,慢声细语地劝说:“把躯干也换了吧。你看,你的胸膛一点不饱满,肚子倒是提前发福了。和你的四肢相比,实在太难看了。既然已走到这一步,我真地希望自己的丈夫十全十美。” 宋坚第一次发火了:“你纵然不为我,也得为我老娘留下一点血肉呀。” 雅倩捧着他的面颊轻轻拍着,甜蜜地笑着:“这不是?你的头颅和1500克的大脑才是你身上最重要的部分哪。”她送上醉人的一吻。宋坚苦笑着投降了。 医院 日 内 手术室里,护士推来一具躯干。 杜宅 日 内 那位风度潇洒的杜先生又记下一笔账:第三次手术,更换躯干,102万。 医院 日 内 手术室里,护士又推来一具头颅,双眼微闭,容貌十分漂亮,与原来的宋坚依稀有些相似。 杜宅 日 内 杜先生再记下一笔账:第四次手术,更换头颅,203万。 他贪婪地笑了。 公司 日 内 在钱先生的办公室里,宋坚正在签支票。他已经全变了,身材健美,容貌英气逼人,但蕴含着冷冷的表情,这是过去所没有的。雅倩照旧是满面笑容。钱先生接过支票,沉痛地说: “我愧见宋先生和漂亮的宋夫人。实际上,从一开始我们就应该为宋先生全躯更换,那样费用最省,整体协调性也最好。但我知道欲速则不达,躯体更换的优越性只能循序渐进地领会。我公司的销售计划不得不受用户觉悟程度的制约。” 宋坚苦笑道:“钱先生是与宋先生说话吗?我是宋坚吗?” 钱与吾一挥手,坚决地说: “请你彻底扬弃这种陈腐的观念。以22世纪的眼光来看,人的本质在于大脑,其它眼耳鼻舌身只不过是满足大脑思维运动的工具或辅助品,就象眼镜或汽车一样。你不会认为换一副眼镜就影响你的人格吧。” 宋坚冷冷地说:“既然如此,那躯体的健美与否还有什么意义?” 钱先生一楞,立即拊掌笑道:“宋先生思维敏捷,语含机锋,足见还保持着清晰的自我。” 宋坚疲倦地说:“谢谢你的恭维。其实你的思维更敏捷,我自愧不如。” 宋宅 晚 内 宋坚从浴室出来,只穿一件三角裤头。他的新身体确实十分健美,毫无瑕疵。雅倩痴痴地近乎崇拜地看着丈夫。宋坚则嫌恶地盯着她,直到她胆怯地低下头。宋坚恶毒地说: “雅倩女士是否十分喜欢这具躯体?这个顶替宋坚的小白脸?你是否喜欢在宋坚的目光下同这个小白脸偷情?” 雅倩全身抖颤一下,胆怯地低下头。宋坚佯笑道:“夫人,这个结局你没有料到吧。现在咱们在美貌上至少是扯平了,你却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钱。” 雅倩不敢回话,偷偷抹去眼泪。宋坚懒得理她,自顾上床睡觉。雅倩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的另一边。 两人都没有合眼,宋坚瞪着天花板,雅倩时时抬头,怯怯地看看丈夫,她开始轻轻地抽泣,宋坚厌烦地扭过身去。抽泣声越来越大,宋坚叹口气,扭过身揽过妻子,她立刻钻进丈夫的怀里放声大哭。宋坚喝一声:“不许哭!”雅倩立即忍住了哭声。 在宋母的卧室,宋母正在悲伧地自语:“我能摸得出来呀,他的双腿已经不是原来的了,两只胳臂不是原来的了,躯干也变了,连头颅也换了。这是咋回事哟,坚儿还是我的坚儿么?” 刘妈沉痛地说:“是那个赛斯与莫尼公司把坚儿偷走的,就是那个上次来的钱先生。” 宋宅 日 内 宋坚醉醺醺地要往外走。雅倩跟在后边,欲喊又不敢。宋母在客厅里,听到了儿子的脚步声,便站起来。母子两人面面相对。他们的表情十分复杂,在冷淡中也掺有一些疚痛。二人默然良久,宋母冷冷地说:“你们结婚6年了,为什么不给我生个孙子?” 宋坚知道母亲的要求没有什么不对的。他喃喃地说:“好嘛,就给你生个孙子。明天就让那个女人给你生一个。” 宋母对他的醉态又是烦厌,又是心疼。但她最终没有再说话,沉着脸走了。宋坚醉步踉跄地正要往外走,忽然看到了老爹的遗像,便回过头醉眼乜斜地瞟着像片,嘟哝道: “你也想要个孙子吗?我让那婆娘给你生一个。可是,只有一个小问题,”他笑起来,但笑容里津着苦涩,“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我的四肢、躯干、头颅都换了,连男人的那个玩艺儿都换了,换成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的了,只有这1500克的大脑还是爹妈的血肉。那么,我生的儿子算不算我的儿子?你的孙子?”他打着酒嗝,格格笑着,以局外人的心态揶揄地说:“说呀,你说算不算?” 他的粗野和深藏的悲凉使身后的雅倩很吃惊,也使倚在二楼栏干上的刘妈很难过。 舞厅 晚 外 那个背马桶包的“纯真少女”正在舞厅门口寻找嫖客,忽然看见宋坚步伐下了汽车,踉跄地走过来。少女略为吃惊,她羞涩地欲躲避,但宋坚已经看见了她。他恶意地笑着,唤道: “来呀,来呀,你不认得我了吗?你没有洗手不干,我也不是那个好男人了。咱俩是挺般配的一对儿。走吧。” 他搂着那个少女上了汽车,对司机说:“找一个僻静的宾馆。” 司机又是鄙夷又是伤心地瞟主人一眼,默默地开上车走了。 宾馆 晨 内 一个十分豪华的房间。少女已经起床,穿着很暴露的内衣在梳洗。宋坚赤着上身躺在床上。他已经从醉酒中清醒,但目光十分空洞。少女过来,媚笑着说:“宋先生,记得你给我的一万元支票吗?我一直盼着能报答你。” 宋坚冷冷地看看她,翻着眼睛想自己的心事。忽然他蹙起眉头,表情痛苦。少女吃惊地问;“宋先生,你怎么啦?” 突如其来的剧痛使他抱紧脑袋,在床上翻滚着。少女惊慌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卟通一声,宋坚从床上跌到地上。少女不再犹豫,忙翻检他的口袋,找到一张名片,便去拨电话:“是宋先生家吗?这里是金城饭店2131号,宋先生忽然头疼,症状十分凶猛,请你们快来人!” 电话中雅倩焦急的声音:“喂,你是谁?” 少女立即放下话筒,转身欲走。她又回过头,盯着在地上辗转的宋坚,一边翻检他的钱包。她把钱包中的现金装入口袋,把支票和证件等仍放入包内,然后急急出门。少顷响起汽车喇叭声,司机和雅倩冲进室内。雅倩直着嗓子喊:“阿坚!阿坚!你怎么了?” 几名男护士也急急地冲进来。 医院 日 内 宋坚躺在病床上,两眼茫然地瞪着无物。时时有头痛袭来,使他咬紧牙关。七八名医护在病床周围忙碌,雅倩在床后啜泣。宋母和刘妈脸色焦灼,但她们不愿意走近。钱与吾趴在床头大声地断续地说着: “你的大脑灰质有极少见的过敏性,对新脑颅有中毒性反应……绝不是我公司质量问题……可以与你换脑,不不,你依然存在,你的思维将全部移入新大脑,就象旧抽屉里的东西倾倒进新抽屉……为表示同情,这次思维导流术我们仅收50%的成本费,计123万元……” 宋坚象是没有听见,他的目光十分空洞。手术紧张地进行。镜头进入他的脑海,在一种不似真实的幻化的环境下,他的大脑被慢慢抬出头颅,暂放到一个仿形容器里。一个新大脑缓缓移入那个刚刚掏空的脑颅里。忽然他的整个意识被龙卷风吸起来,通过一个绝对黑暗的喇叭口通道刷刷地流过去。镜头拉近,这个通道口原来是铜钱中的方孔。钱先生的变形的眉眼在旁边诡秘地窥视着。忽然他的身体内也涌出一股光流,跟宋坚的意识流并起来,通过那个方孔。眼前豁然开朗,那些意识的碎片熙熙攘攘地乱过一阵,便象蜂群散归各自六角形的蜂巢。 病房 日 内 宋坚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神智已清醒,目光清明,但浸透了疲倦和冷漠。雅倩笑吟吟地说:“阿坚,你醒了?今天是10月20号,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 宋母被刘妈扶着,从床后过来,她们都忍不住对“儿子”的挂念,又抑制不住对这个陌生人的冷淡。两人仅冷漠地同宋坚点头招呼,尔后便踽踽而去。 学术厅 日 内 钱先生满面笑容地立在长桌前,他身后是一群身着白褂正襟危坐的先生,每人面前的桌面放一个写着各人名字和职务的牌子。雅倩在后排,正与那位美男子阿杜兴致飞扬地聊天。宋母和刘妈坐在角落里,她们都是一身黑衣,表情阴晦而决绝。钱先生亲切地说: “衷心祝贺宋先生康复。为了对思维导流术有一个客观地评价,我公司特地请来了全国的神经学、心理学泰斗为你作一个最严格最权威的鉴定。现在由我来问你一些问题,请给予清晰肯定的回答。好,我的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宋坚沉默了很久。长桌后的众多权威们沉默静思如老僧入定,他们大都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钱与吾从容自若地笑着,像一个老练的节目主持人。 “我曾是宋坚。”宋坚缓缓地说,“我是亿万家财和一个美女的主人,又是它们的奴仆。现在我是22世纪赛斯与莫尼公司的代号宋坚的一件新产品。” 钱先生满意地笑了,回头介绍道:“这正是宋先生特有的机智与玩世不恭。各位先生请提问题吧。” 宋坚忍住烦燥回答权威们的问题。 “请问你的年龄?” “我今年36岁,属鼠,”他苦笑道:“恐怕这正是我性格的象征,胆怯和逃避。” “你的学历?” “仅高中毕业,因为我富得没必要上大学。细想起来,金钱并没给我带来多少幸福。” “请你回忆一件少年最得意的事?” “最得意的事?大概是小学时放风筝比赛了,我自制的知了风筝得了第一名。风筝飞得那么高远!蓝天和白云是那么纯净!……还有一件得意事,我轻而易举地骗了一个叫宋坚的傻蛋,推销了553.4万元货物,我自己得了7%即38.7万元回扣。最后的这次思维导流术实际只需要60万,我收了他123万。其实促销方法再简单不过了--从夫人处迂回进攻,循序渐进。” 他忽然顿住!他的思维在瞬间崩溃,变成一片空白。他惶然四顾,低声自语道:“我骗了一个叫宋坚的傻瓜,那么我是谁?我自然是宋坚,那么是我骗了我自己?……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神情越来越狂怒,瞪着血红的眼睛,狂怒地嘶声说着:“纵然我自知已成了一件赝品,但至少我要知道我的正式代码是什么!” 对面几位科学泰斗已觉察到异常,惊惧地面面相觑。宋母和刘妈目睹着这一切,热泪夺眶而出。曾为宋坚作手术的一名中年医生紧张地俯在钱与吾耳边,低声说:“一定是作思维导流手术时,把你的一些伴生思维无意中掺杂进去了!怎么办?” 钱与吾做手势叫他们镇静,他缓缓走过来,甜蜜地微笑着。宋坚狂怒地扑过去,紧紧掐住他的喉咙,得意地看着他在垂死挣扎。 回到真实的场景:宋坚并未真地扑过去,他只是从牙缝里嘶嘶地骂:“你这个畜生!” 钱与吾的微笑冻住了,逐渐转为狞笑,这位笑弥陀变得十分狰狞。他一字一句地说: “希望宋先生识相一点,你可能还不知道有一条法律吧。按这条法律规定,人身上人造器官不得超过50%,且大脑不得更换,否则此人不再具有人的法律地位。宋先生是否希望雅倩女士成为亿万家产的新主人,并带着家产下嫁一位新的白马王子?” 宋坚咬着牙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关心这副皮囊吗?它的穷富荣辱甚至生死存亡关我什么事!” 钱与吾立即机敏地微笑道:“既然如此,你值得为它斗争么?” 这句话正好击中了宋坚与生俱来的劣根性,他的愤怒开始泄气,目光也变得疲倦。 钱先生又笑了,笑得十分和蔼,一派长者之风。他诚恳地说: “当然我们不会这样做。我们有自己的职业道德,我和这几位先生会终生为你保守秘密,宋先生只须每年支付50万元的保密费。” 后排的几位科学泰斗又恢复了老僧入定的姿态。 钱先生与几位权威们装模作样的讨论一番,回到台前笑容灿烂地宣布:“经权威们一致认定,思维导流术质量完全合格!” 热烈的掌声,镁光灯闪烁不停。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为宋坚颁发了一册装潢极漂亮的证书。宋坚漠然与钱先生和几位科学前辈握手,漠然挽着雅倩的手臂,在镁光灯的闪烁中走出22世纪赛斯与莫尼公司。 钱与吾走到权威们身边,以施舍者的大度微笑着低声道:“谢谢各位,敝公司对各位有一点小小的馈赠,就在各人的识别牌下。”权威们正气凛然,但都熟练地摸出红包悄悄装进口袋。一直默默坐在角落里的宋母和刘妈这时离开座位,慢慢向钱先生走过来。钱与吾发现了,疑惑地看着她们。刘妈微笑着说:“宋家老太太想亲自向钱先生表达她的谢意!”几架摄影机立即对准了这儿。钱与吾也立刻精神抖擞地进入角色,慈祥地微笑着迎过来,向两个老妇伸出双手。 宋母忽然凄厉地叫一声:“你还我的儿子!”两个女人都从怀里掏出剪子捅过去,拔出来再捅。钱与吾恐惧地尖声叫着,在两人的围堵下踉跄奔逃。没有人救援,只有镁光灯闪烁一片。 公司门口 日 外 宋坚挽着夫人,在记者的追逐下走出大门。门外仍是老样子,赵公元帅和关二爷领导着两排高雅的裸体雕塑,金钱造型的公司徽章在人们头顶闪光。宋坚和夫人坐上罗尔斯-罗伊斯轿车,绝尘而去。 钱与吾踉踉跄跄逃出门外,两个愤怒的女人紧紧追赶,后面是兴奋的记者。钱与吾缓缓倒地,在他的意识中,两排塑像也无声地倾颓,崩裂。 公路 日 外 汽车里,雅倩紧紧偎着丈夫,兴致勃勃地唠叨着:“钱先生说我的两个耳朵稍有些不对称,虽然不影响我的美貌,但最好还是更换一对儿。阿坚,你说呢?” 宋坚漠然置之。他的话外音:“我知道,几个月后雅倩也会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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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布于:2005-08-03 01:15
我也很喜欢王晋康的小说,高中时就是读着王晋康、赵海虹、星河、周宇坤、刘维佳等人的科幻小说过来的,我的高中生活等于《科幻世界》+欢乐调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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