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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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涯帖]央视红楼当年演员选择的过程

楼主#
更多 发布于:2003-09-27 10:06
:mopcner 提交日期:2003-09-26 20:57:00  
??《梦里三年》
  
  作者:陈晓旭
  
  我拥有无数个美丽的梦,最美的一个是从这里开始的……
  四月,粉红色的圆明园,桃花、杏花开满了山坡,杨树、柳树泛着一片新绿,芬芳的和风吹遏了这古老的园林中每一个寂寞的角落,就进残破的西洋楼,也带着灼肩的记亿从漫长的恶梦中苏醒了。
  春来了,春真的来了,古朴的圆明园敞开它深透的胸怀,热情地拥抱了一群来自四面八方的春天的使者。
  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洒满了弯弯的小径。车速减慢了,我凝望着仁立在阳光下的断壁残垣,心中有一份说不清的情怀,历史的巨手抹掉了多少恩恩怨怨,时间的潮水冲淡了多少疼痛的记忆。人生如梦,荣华如烟,往事早已烟消云散。今天,我们却带着一份天真,一份好奇,一份强烈的渴望来到这里,寻觅一个失落了二百多年的绚丽而哀伤的梦……
  车停了,女孩子们一阵忙乱,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皮包从我跟前闪过。我找到自己的皮包,跟着她们下了车,透过一个红衣少女的肩膀,我看见一排掩映在花木中的房备好一个幽静所在。楼花的白色围墙,几株淡淡的夹竹桃,这一切令我倍感亲切,仿佛似曾相识。是什么时候我来过这里?我惊异地自问:在梦里?在思想里?还是在一万年以前?一种属于前世的相思使我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依恋之情?
  “来了,她们来了。”随着一阵欣喜的喊声,从红色的圆门里快步走出几个人来,他们热情地帮我们拿东西。一个年轻、秀丽的女同志微笑着问我:“你是陈晓旭吧?”
  我眨眨眼睛“你怎么认识我?”
  她不正面回答我而是朗诵了我的一首小诗:“我是一朵柳絮,长大在美丽的春天里……”
  读完以后,她嫣然一笑。我全明白了,我这首小诗曾发在一家杂志上,上面配有我的生活小照。
  我静静地定在她身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送着迈进了红色的大门,带着梦想和渴望,走进了一个新奇的世界……
  
  哦,红帆
  连锦的群山,林立的烟囱,充满了喧哗与骚动的城市。年复一年象所有平凡的女孩子一样,我在这片沸腾的土地上不知不觉地长大了,我很寂寞,时常带着喜欢看的书躲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看上大半天,忘了吃饭,忘了上学的时间。我的童年里没有伙伴,我最大的幸福是在那些寂静的夜晚,望看病天星斗编织自己的童话。我曾带着一丝茫然幻想过有一天会出现奇迹,一片红帆从天边驶来,把我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夕阳把一束金色的光洒在窗台上,我始在沙发上看那本百读不厌的“简·爱”。
  他从夕阳中走来,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兴奋地说;“嗨,告诉你两个好消息。”
  我头也不抬:“与我无关的不听。”
  他走进免把一本《大众电视》放在我面前:“看看吧,与你有关。”
  我迟疑着翻开杂志几行醒目的大字映入眼帘,“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中央电视台筹拍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戴敦邦谈怎样选择宝、黛、钗。”我一口气读完放下杂志,坐在那儿发呆。
  他取来了纸和笔对我说:“别发呆了,写信吧。”
  “写信?结谁?”
  “直接写给导演王扶林,告诉他你是林黛玉的最佳候选人。”
  “杀了我也不写。”
  “为什么?”
  “我才不做这样的傻事。中国这么大,没有入会注意到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丫头。写信更是自作多情,不写不写。”我把头摇得货郎鼓一样。
  他有些急了:“你干吗这样胆怯?你外形、气质都接近要求,你喜爱《红楼梦》,理解林黛玉,凭这些,不敢去拼一次?”
  我有些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我不敢?”
  他眨眨眼睛,故作天真地问:“你敢吗?”
  我把头一甩:“当然敢!”
  他把纸、笔在我面前一推:“那么,写信吧。”
  我咬咬嘴唇:“写就写。”
  信写好了,他找了一张照片放进信封,又把我刚刚发表的两首诗剪下来塞进去,他说:“我们一定能成功。”然后大步走出房门。
  我突然想起来,退到门口喊:“哎,还有一个好消息是什么?”
  他回过头来,“我已经报考戏剧学院了,我能考上。”
  我点点头望着他在夕阳中渐渐走远了。这就是他,对自己,对他所爱的人充满了自信。
  这是一个平常的傍晚,夕阳正象昨天一样疲惫地落下,一样地喧闹,一样地蝉鸣,一样迎面而来的温热的晚风。我想也想不到,幻想中的红帆就在这一刻悄悄地向我驶来了。
  
  初出茅庐
  六天以后我收到了导演王扶林的回信,请我立即到北京面试,但是有言在先:食宿自理,如未入选,路费不予报销。俨然是姜太公钓鱼嘛!这位聪明的导演深知《红楼梦》的魅力,不出所料我老老实实地做了那条自愿上钩的大头鱼。
  两天后,到了北京。首先回答了两个老师提出的近百个关于《红楼梦》的问题之后,通过了初选。约定明天十点钟见导演。
  第二天上午下着好大的雨,我撑着一把绿色的小伞穿过一条条人行道,来到华侨大厦。在电梯里,两个港澳同胞惊奇地打量着我高高挽起的裤角和一条已经淋湿的长辫子,猜不出我究竟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七楼很快就到了,我旁若无人地走下电梯来到约定的房间门口。
  我拢了拢额前的湿发,想使自己看上去漂亮一些,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在门上敲了三下。
  门开了,几束目光从我的脸上往下摆,于是他们看见了一个苍白瘦弱的女孩儿胆怯地站在门口,一身浅绿色的衣裤被淋湿了几分,手里还拿看一把正在滴水的雨伞。我当时的情景一定糟透了。
  “来,坐下吧。”一个瘦小精干、目光锐利的人微笑着招呼我。
  “这就是王导演。”张老师替我介绍。
  哦,原来是个挺和气的美太公啊,我不禁对着他微笑了。
  他坐在我对面,边打量我边说“你的情况,白老师、张老师都告诉我了。你来早了,过些日子我们才开始选演员录像,你能在这儿等到录像吗?”
  “不能,我是瞒着团里偷跑出来的,下午就要坐车赶回去。”我连忙说。
  他想了想说:“那这样吧,你先回去等通知。把照片和诗留下。”
  “那,我就走了。”我慢慢地站起来,有些沮丧,因为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应,心里感到茫然。
  他们把我送上了电梯,就在电梯即将关门的时候导演对我说:“把火车票保存好,下次来时好报销。”
  这样说,我是有希望的了。电梯启动了,我展开了一个舒心的微笑。然后走出电梯,一步三极跳跳下台阶,走到人行道上。
  雨停了,光可鉴人的柏油马路映着一片好蓝好蓝的天,路旁的柳树带着一丝湿润随风轻拂,蝉儿欢快鸣叫。
  我微笑着向前走,有一辆小车从我身边急驶而过,远远地溅起一片洁白的水雾。我突然发现了自己竟生活在这样美好的世界里。我的心中对每一个过往行人都充满了友情。
  
  等待
  几个月过去了,风没有给我带来一点消息。他在秋天里考取了戏剧学院,临走时对我说:“相信我的话吧,下次见面是在北京。”我笑笑望着他直到火车开走,然后在心里哭了。
  北方的秋天过早的来了。回家的路上,我小心地绕开满地的落叶,怕惊吓了她们金黄色的梦。
  接着是冬天,洁白的雪花纷纷杨扬地落下。
  在一个结满冰凌花的窗子里,我又在默默地出神了。桌子上放着笔,日记本和一本翻开的《红楼梦》。冬天结束的时候我已把《红楼梦》看了两遍,笔记做了一大本。
  春天终于又来了。在桃花盛开的一个下午,团长派人把我找到团里,一个端庄大方的女同志站起来告诉我:“我已经代表中央电视台和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给你签了半年的合同,四月一日,你去北京报到,参加电视连续剧《红核梦》剧组演员培训班。”
  “真的?那谁演林黛玉?”我迫不及待地问。
  她笑了,说:“都没有定,所有角色要在三个月的培训班中产生。”
  “奥——”我深深呼了一口气。
  上帝作证,我已经看见红帆了。
  
  选择
  圆明园至少有一百年没象现在这样热闹了吧?姑娘们每天早晨都怀着一个新的希望从床上跳下来,跑到碧绿的树林里饱吸大自然芬芳的气息。她们唱着,笑着,有用不完的青春使不尽的活力,她们真正是春天的主人。
  一个月以后,开始自选角色片断了,喧闹的因子突然变得安静起来,笑声和歌声消失了。树林里,小路上不时有姑娘们徘徊的身影,四十多个大脑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我选择哪一个角色呢?
  无论怎样自信的人这时部不免有些忐忑不安,何况我们都是一些初出茅庐的小鸭子。晚上,我悄悄地问同屋的女孩:“你说我应该试哪一个?”
  她很坦率地回答:“你不应该试小姐,看上去没有发育成熟。”
  我跑到镜子前看了半天“这不可能,是衣服太肥了,看不出线条,”
  她狡猾地笑着:“我看你呀像卖火柴的小女孩。”
  “哼,你尽胡说。”我瞪了她一眼,这自以为是的调皮鬼,等着瞧吧。
  几百年来,人们已经把黛玉当做美的偶像。她的美可望而不可即,几乎在所有读者心里都有一个神圣不可取代的形象,隔着一层纱推向他们放射出一种超乎尘世的光芒。而我心中的黛玉,却是一个非常真实的女孩儿,她敏感、多思、不谙世故。寄人篱下的自卑感使她对周围的一切充满戒心,而孤傲的个性又使这种自卑上升为强烈的自尊。她保卫者做人的尊严,决不流于世俗。她随时向虚伪和不公正射出她锐利的“子弹”。她因此树敌太多而常常陷入孤军奋战。在她短暂的生命里,没有父母之疼兄妹之爱,因此她向宝玉投入了她所有的情感,因此她把宝玉的爱情当做生命。他是她生活中的知已,他是唯一真正怜惜她的人。葬花的黛玉一面哽咽,一面低吟葬花辞。宝玉听完“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禁恸倒在山坡上,怀里的落花撒了一地。看到这里,谁能不为他们的倾心相知而心动神驰?谁能不为黛玉那片伤花感己之情而黯然神伤呢?我心中的黛玉就是这样一个情真意切的女孩子,真水无香,白璧无瑕,爱得深,爱得苦,充满忧伤的诗人气质,焕发着动人的青春之光。
  我理解她。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一定要演好她。尽管我的面孔不那么光彩照人,尽管我的身体有些发育不良我都不怕。
  当我穿着淡蓝色的身裙,以林黛玉的面目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我相信有许多人是出乎意外的,我也相信有人会说“她象不象林黛玉?大概……也许……嗯,有那么一点儿。”
  我没猜错,正因为我还有那么一点像,被安排在黛玉候选人的第三名。上帝是公正的,只要有机会,我就有胜利的希望。
  前面的两个候选人张蕾和张静林都是有些表演经验的演员,从形象到气质都各有所长,林黛玉的味儿,也都有一点儿。后面的王晓洁是个以拉小提琴为专业的安徽姑娘,文质彬彬,是个非常宁静的女孩儿,我瞻前顾后,深知处境之险,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会议室里观看我们的片断录像,气氛非常紧张。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地盼望自己出场,又害怕自己出场。突然,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大笑,原来是一个有地方口音的演员念错了台词,把“这不是有缘吗?念成了“这不是有鱼吗?”我也跟着傻笑起来。可是,笑容突然在我脸上冻结了,我看见自己出现在屏幕上,由小变大,越来越近,我感到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了,我呆呆地望着屏幕,心跳每秒至少一百下。
  女扮男装的东方闻樱替我配宝玉,她绘声绘色地讲着:“扬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个林子洞,洞里住着一群小耗子……”屏幕上面的我是多么不自然啊,平时明明和东方排得好好的,怎么上了镜头全乱了?神色紧张,目光不定穿着那么肥大的服装简直象一个可怜的小耗子。
  没人对我说什么,可我知道,这次录像我真是糟透了。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早早就起身来到园里,沿着一条寂静的小路一直走到尽头。在一片绿绿的树林里坐下,想了许多小时候的事……
  我一直是个又胆怯又固执的孩子,六岁那年,因为我从不敢大声讲话被爸爸带到众人面前让我高声念十遍“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尽管爸爸不断令我大声些再大声些,众人还是没能听清我在嘀咕些什么。我被逼得走投无路,终于以无声的啜泣结束了这场灾难。十九年来,我一直像蚕儿一样躲在自己编织的世界里做自己故事中的女主角,全不管外面是个怎样的世界。现在我失败了,才突然懂得了爸爸的一片苦心。
  我不是个懦弱的人,也不是身旁这些沉睡的石头。我不要做个失败者,我不要别人把我拉在后面,我要挺起身来,勇敢地面对世界的挑战。想到这里我一下子跳起来,系紧了鞋带,一口气跑了出去,一直跑到了西洋楼底下,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了。太阳已经很高了,三三两两的女孩子们在锻炼,一个甜甜的女孩儿间我走过来:“哎,陈晓旭,黛玉只剩下你一个啦。”
  “怎么啦?”我没有反应过来。
  “刚才听老师说,只留你一个继续试黛玉,她们三个试另外的角色。”
  我有一秒钟的眩惑,轻轻地说了声:“知道了。”然后把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地走回去。
  太阳那么温柔地照着,它不知温暖过多少颗冰冷的心。就在我为失败而追悔的时刻,又重新获得了一次机会,我真心的感谢给我这次机会的人,我真想告诉他们:“这次我一定行,一定!”
  亲爱的朋友,看到这里,你一定在想,走在阳光下的是个多么幸运的女孩儿呵!
  
  最后的机会
  我坐在院中的石阶上发呆,长长的头发披垂下来,遮掩住一双紧皱的烟头。地上,两只蚂蚁在打架。我心里乱糟糟的,离最后一次录像只有两天了,我要做的片断还没头结呢。这次被指定表演“潇湘子雅谑补余香”一场,这是林黛玉取笑刘姥姥象个母蝗虫一段戏,展示了黛玉风趣幽默、尖酸刻薄的一面,谁读到这里都不禁为黛玉的俏语谚言哑然失笑。可怎样才能使表演恰到好处,只需淡淡几句,就引得宝玉笑得捶胸顿足,湘云笑得人仰马翻呢?我苦思冥想,不得要领。
  “喂,陈晓旭,片断准备得怎样了2”我顺着声音抬头一看,不得了,什么时候导演站在了我面前,一双眼睛审视着我。
  我立刻站起来,不自在的笑笑。说真的,我有些怕这个严肃的老头,因为他对人的表情太含蓄,让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担心地问我:“后天就要录像了,你准备得怎样了?”
  我说:“排练了两次,可我说完了台词,他们谁都不笑。”
  导演说:“这就要看你的表演了,这样一个伟大的著作中的重要人物,没有一定的阅历和表演经验的演员是很难胜任的。说实话,我对你很不放心呵,这次录像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好好努力吧,全国多少双眼睛都瞪着咱们哪。”
  我点点头,深深理解他的话。《红楼梦》的价值人所共知,演好一个角色比拍好整个戏更难。望着他远去的瘦小的身影,我心里有一份沉沉的担忧,为他,为我,为我们大家。
  两天后,片断录像结束了。晚上所有的人都涌到会议室去看回放,而我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这两天弦绷得太紧了,我怕自己不适应那种紧张的气氛。我坐在床上面壁,全不去想隔壁的屏幕上会是怎样的效果。
  夜很静,一缕月光温温柔柔地照进来,把黑暗点缀成诗意朦胧的世界。有几点光斑漫不经心地在我的脸上游移,仿佛是一只温柔的手把我轻轻地抚爱。在这无言的交流中我似乎感到一种信任,一种理解,这是我在这些奋战的日子里多么渴望的情感啊!我不禁为这样细致的关切而泪湿了。月光仿佛可解人意,渐渐地把它温柔的光环洒遍我的全身。我闭上眼睛,体味着这种超人世的温情,竟在不知不觉中安然睡去了。
  当同屋的女孩儿们带着得意或沮丧的心情回来时,我已在梦境中超脱了。
  
  
  “末日的宣判”
  这是一个不平常的夏日,姑娘们早早收拾停当,却没有了往日的欢笑人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地期待着最后的时刻。三个月的学习结束了,导演将在今天宣布角色名单。
  我本来是个喜欢安静的从此时却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气氛。我拉着同屋的沈璐,一口气逃到园中栽满杏树的山坡上。
  呵,这儿有多么新鲜的空气呀。
  “瞧,小杏子,树上有小杏子!”我惊喜地喊道。
  “在哪儿?”有两条健美的长腿的沈璐急忙伸长了脖子寻找。
  “喏,在那儿。”我往高处一指。
  她咽了一口酸酸的口水,然后把外衣往我手上一扔,一眨眼爬上树去。我在底下大叫:“当心。”
  她在茂密的树叶里伸出头笑着喊:“嗨,接着。”一枚枚青杏落在了我的脚下。我一边跳,一边拣,咬一口,好酸呵!
  突然,树上的沈璐怪叫着溜下树来,我急忙跑过去,原来她是让一只毛毛虫给吓坏了。我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她说:“我以为你胆大如斗,呸,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
  她板起面孔命令道:“不许笑,把属于本人的一半杏子交出来。”我俩立刻坐地分赃,一边大嚼,一边大笑,竟把寂静的杏林当成避乱的桃花源了。
  大家已经坐好准备开会了,我们俩悄悄地溜了进去坐在墙角的位置上。四十几双眼睛不安地注视着导演,仿佛在听候最后判决一样。
  导演慢慢掏出眼镜戴上:“下面,我来宣布角色名单,金陵十二钗第一名……”
  我的两只手紧紧地捏着衣袋里的杏子,但是一种神秘的预感把一切告诉了我。我在心里几乎与导演同时念出:“林黛玉——陈晓旭扮演。”
  尽管如此,我还是惊呆了。
  如果你也有一个梦想,还有一份真切的热望,那么,追求吧!它终于会实现的。
  
  
  西山“别墅”
  仲夏的西山,是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通往山顶的路边开满了灿烂的山花。沿着这条蜿蜒的也山路走到头,有一幢楼房。《红楼梦》剧组的“奶奶”、“小姐”、“老爷”、“少爷”们正在这里潜心研读,要跨越二百多年的时空,去体味那贵族大家庭中的酸甜苦辣……
  这里弥漫着一片返古情绪,每个人都在有意使自己更接近那个时代。姑娘们把一头披肩秀发辫成了直直胸辫子,高跟鞋被扔在角落里落满了尘灰,录音机里不时传来幽雅的古典乐曲,每天,大家早早起身,到楼下的操场上,练习走路,请安跪拜及各种各样的礼节,奶奶小姐们被这些没完没了的礼节搞得手忙脚乱,不禁暗暗笑过去的人活得未免太仔细了。
  我是很会偷懒的人,一听到运动就头痛。每天的礼节练习是想逃也逃不掉的,可一开始跑步锻炼,他们可就抓不到我了,一个人躲在树后面看书,看着她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真是又开心又得意。
  这两天早晨,我发现了一个怪事,每次“玉钏儿”和“彩云”跑过来的时候,身上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这是什么新式武器?我对她们俩发生了强烈的好奇心。第二天早晨,我仍旧靠在树上看书,眼睛却瞥着远处的小路,不一会儿,两人“哗啦哗啦”地跑来了。呵,大热天,居然穿着绒裤毛衣,两人圆圆的脸蛋上挂满了汗
  我连忙喊“咳,干吗这么拼命,又不是去送鸡毛信,别跑了。”
  “不行,还剩最后两圈了。”她们气喘吁吁地继续跑。
  我索性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看着她们一圈两圈地跑完回到楼里,然后跟着进去,蹑手蹑脚地来到她们房门口,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呀,哗啦声又在响,我迫不及待把门猛地拉开,随着两声尖叫,我看见她们两人正呆立在那里瞪着我,毛衣绒裤脱掉了,全身上下裹着一层塑料布,我笑起来了,因为她们的样子就象两块高级奶油糖。
  聪明的人现在一定明白了她们的苦心,这两个健康,丰满的女孩子为了使自己的腰身象古代标准淑女那般纤细,竟想出了如此残酷的减肥方法。七月的盛夏,一层塑料布,一件厚毛衣,要跑几千米,她们流了多少汗,受了多少罪呵I这样的毅力,不禁使我肃然起敬。但是我却不赞同她们的行为,因为美各有异,美不应受形式的限制,千古绝色之中,有纤细轻柔的赵飞燕也有雍容丰腴的杨玉环呵!
  
  
  “恶棍”宝玉
  剧作家吴祖光曾说;“想拍好红楼梦很难,因为贾宝玉还没有生出来。”他的话不无道理。《红楼梦》中的宝玉,是贾府上下及众姐妹所珍爱的明珠,是个风流倜傥而又妩媚温柔的可爱少年,最珍贵的却是他那怜花惜玉溢满柔情的心。在八十年代的青年中,有谁能兼备他刚柔相济的代表?有谁能理解他苦苦的情怀?宝玉真的还没有出世吗?大观园的姐妹们翘首以待。
  一天下午,有人告诉我:“看见了吗?你宝哥哥来了。”哦,他真的来了。哼,是真宝玉还是假宝玉,我倒要瞧瞧。
  傍晚洗完澡,我从山下往上走,远远看见“琏二爷”和一个陌生的男孩走下山来,我想,说不定就是他了。果然,走到面前“琏二爷”为我们做了介绍:“这是欧阳奋强,宝玉。这是黛玉,陈晓旭。”我们点点头。我冷眼打量他,一身过分随便的衣服稀里糊涂地穿在身上,几乎还是孩子的脸上透着满不在乎,据说他试镜头时导演对他的形象很满意,可我现在看到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顽童。
  几天了,大家都默默地在阅览室里看书,写人物分析。他也很认真地写着,一副很老实的样子。
  马上要检查片断了,他却象没事人一样。我不禁暗暗着急,岂有林妹妹不与宝哥哥一起搭戏之理?无奈,我只好跑去找他。
  下午,我们往山上选到了一个很好的外景,我把一根竹竿系上纱巾做的纱兜儿,往肩上—挑,花锄花囊便有了。对了一通台词之后开始排戏。这段戏是“西厢记妙词通戏语”,排了一会儿,我便发现我们都很拘谨,一举一动象两个木偶。给我们排戏的刘宗佑老师说:“你们没有交流,没有情,懂吗?”我点点头,抬头看看他,不觉得他是宝玉,只是一个很陌生的男孩儿。对我,他也一定有同样的感觉吧?
  这样陌生的宝哥哥、林妹妹怎样能把戏演好?回去的路上,我只好屈尊主动与他讲话:“人物分析写得怎样了?”
  “正在写呢,你快写完了吧?”
  “已经写完了,因为对林黛玉我太熟悉了。”
  “你一定很喜欢她吧?”
  “是的,所有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我最喜欢她。”
  “可是我从前看书时,却不喜欢林黛玉。”
  “为什么?”我立刻提高留惕。
  他不慌不忙地:“太小心眼了,宝玉真的娶了她,神经也受不了。”
  我最不能容忍这样的话,立刻火冒三丈:“你根本就欣赏不了她的美,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罢了。你认为你那个宝玉可爱呵,到处留情,是个须眉浊物,泛爱主义者,黛玉怎么会爱上他,奇怪。”一阵连珠炮把他给打蒙了。他眨眨眼睛;“好厉害呀,赢得输不得。”
  片断审查完了,有人说宝玉象个小警察。导演明白,他是因为在这么多女孩中间太拘束了。为了消除这种紧张情绪,导演出了个馊主意,命令他每天做两个精致的恶作剧。这可难坏了欧阳,他苦思冥想,不得妙计,只好跑来找我。我是个很坏的人,一听说搞恶作剧,高兴得手舞足蹈,立即成了欧阳的同谋。但我们订了君子协定,只能捉弄别人不可打内战,于是,“恐怖”活动开始了。
  这两天,整个剧组让我们搞得阴云密布,被害者刘冬敏神情忧郁。接着,史湘云上当,哭得天昏地暗。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被列入黑名单,欧阳“成绩卓著’,我这个顾问也“得意非凡”。
  一天上午我正在阅览室读书,有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信,打开一看信上写:
  陈晓旭同志:
  我们珠影厂最近欲招收一批青年演员,看到介绍您的文章,我们很感兴趣,想与您面谈一次,看您是否愿意到我们厂来工作,见面之事,已与您组制片主任打过招呼,明天下午一时请您在山下等侯,我们届时前住。我们住在北影招待所。
  珠影艺术室 王东和、徐小中
  拿着这封信我感到莫名其妙,我不太相信有入会凭着报刊上的宣传就这样轻率地来找我,想了一会儿,也就把信放在一边儿了。
  晚上,刚巧住在北影招待所的朋友给我来电话,我随便问问:“招待所里是否有两个珠影来的人?”“叫什么?”“好象是叫王东和、徐小中。”对方回答:“没有这两个人。”“奥!”放下电话,我更感到奇怪,到底是什么人写了这封信呢?
  第二天下午,我没有到山下去,直到晚上也不见有人来找我。我心里想,说不定这是坏人的圈套,没去是对的。
  晚上,在走廊里看见了欧阳,他鬼鬼祟祟地问我:“下午没出去呵?”
  我说:“没有呵。”他眨眨眼睛转身要走。
  突然,我明白了一切,大声喊;“站住!王东和!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个笔名哪!”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气得全身发抖。他居然把玩笑开到“顾问”头上了,简直象个犹大。太可气了,我转身便走,感到自己被愚弄了。欧阳连忙道歉:“对不起,你不是没有损失吗?”
  我气哼哼地说:“因为你的玩笑一点也不精致。”
  欧阳马上谦虚地说:“是呵,在这方面我还要向您学习。”
  第二天,我严肃禀奏导演:“欧阳在这两天充分地发挥了他的恶魔本性,不能让他继续为非作歹,坑害百姓了,他如今已不象警察了,却成了十足的恶棍。”
  导演哈哈大笑,宣布恶作剧到此结束。欧阳从此也要“改邪归正”了。
  
  中秋之夜
  不知你是否有这样的时候,在喧闹的人群中,在灯火辉煌的舞会上,在最欢乐的时候,突然会感到一阵冰冷的孤独。这种孤独是那么可怕,那么神秘,仿佛掉进了无底的深渊,仿佛把一切都失落了……
  多么圆的月亮呵!只有中秋之夜才有这么好的月亮。
  今晚,所有的人都有很高的兴致。剧组举行了热闹非常的晚会。经过精心打扮的姑娘们花枝招展,五彩缤纷真是好看极了。我没有什么漂亮衣服与别人比美,只好穿了一件黑格子很不协调地夹杂在同伴中间。
  表演开始了,人们开心地笑着,为那一个个别出心裁,惟妙惟肖的表演鼓掌,叫好。我一边啃着苹果,一边默默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尽管,我被欢乐的气氛包围着,尽管同伴们不时地向我投来会意的微笑,但一种神秘的孤独感却象游丝一样紧紧缠绕着我,无论我怎样挣扎,也定不出这孤独的地带了。
  随着“蓝色多瑙河”舒缓的旋律,人们在灯火辉煌中翩翩起舞。我悄悄地离开了这些沉浸在幸福中的人们,来到院子里。
  一轮皎洁的明月远远地在天上照着,整个世界都沐浴在它银色的光辉里了。
  记得有人问过我:“月亮是快乐的,还是忧伤的?”
  我回答:“你快乐时,它便是快乐的;你忧伤时,它便是忧伤的。”
  现在我看到的是一轮孤独的月亮。
  窗子里传来一阵快乐的喧闹声,我觉得这快乐不属于我,我的世界永远在遥远的北方,在那些充满幻想的寂静的夜晚。
  我在铺满银辉的小路上走着,喧闹声渐渐消失了,我从喧闹的孤独中解脱出来,沉浸在一片恬淡的意境之中。
  记得每年的中秋,全家人都要在院中吃酒赏月,今年独少了我一人,却多了一份思念,多了一份担忧。在他们眼里,我还是个苍白的孩子,他们怕我挑不起这样重的担子。
  那些天,记者们蜂拥而来,我的名字与林黛玉一起屡见报端。一夜之间,我成了众人瞩目的新闻人物,他们开始为我担心了,把我送到姥姥家去“避难”。
  妈妈悄悄地问我:“你能演好吗?”
  我轻松地笑了:“试试看吧。”其实,心里却捏着一把汗。
  我知道,人们对林黛玉有着一份偏爱。扮演林黛玉的演员,无疑要冒着不被接受的危险。南京的几位观众曾来信说“林黛玉是我们心中的偶像,如果你演不好,我们将联合起来讨伐你。”
  他们的话很实在,我深深理解他们的心情。观众是公正而冷酷的,对于失败者没有同情。
  我深知自己所负的重担。我深知前面的路是多么坎坷、遥远。向后退只有失败,向前走有失败的恐惧,而成功却永远在此前方。
  我一定要向前。
  夜深了,舞会也已经散了。朦胧的小路上只留下我黑色的身影,只留下一轮古老的月亮,她淡然地望着我。
  我慢慢在台阶上坐下来,伴着明月,做了很久……
  
  
  太平湖上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湖,宁静、透明,一碧万顷。她缠绵地依绕在险峻的黄山脚下,就像同他温柔的情侣在切切的低诉情怀。
  选景的船在湖上急驶着,掀起一排雪白的浪花。运处,有两只水鸟嘎然惊起,翩翩飞走了。我不禁感到惋惜,这样静谧的世界,竟被我们这些俗人给扰乱了。
  船驶向湖的深处。在这人迹未涉的地方有一种原始的、神秘的力量,使人仿佛超脱了尘世,与奇妙的大自然溶成一体。
  正是秋天,岸上不时传来桂花的芳香。姑娘们欢呼雀跃对两岸的风光赞叹不已。人们在忙着拍照,化妆师大杨兴致勃勃地换上了游泳衣,准备船一停就跳到水里,玩个痛快。只有王导面无表情地屹立在船头,头发被风吹得高高的,鹰一般的眼睛寻视着湖面。突然,他一挥手喊了声:“停船!”没等船停稳,便一个箭步跳上岸,往山上猛爬。副导演孙桂贞连忙步步紧迫。上山的路崎岖难行,孙导一边喊着王导当心,一边挥汗如雨地往上爬,看王导却如履平地,披荆斩棘,一眨眼工夫使到了山顶。他得意地指着气喘吁吁的孙导哈哈大笑:“年轻轻的这么没用,还不如我五十三岁的老头。”孙导终于拎着一只掉了的鞋跟愁眉苦脸地爬上了山顶。立刻,我们都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了,王导兴奋地说:“好,机位就放在这儿,透过那片竹林,看见黛玉的服从这儿驶过。”
  美景已得,王导乐得眼睛都没了。他大手一挥喊了声:“下山!”话音未落,只听“哎哟”一声,孙导一抬头,看见王导正以一个非常优美的姿式倒在了桂花从中。
  船上,岸边顿时爆发了一阵大笑。孙导急忙相救,只见王导一个鱼跃站了起来,满身的花瓣一路香风冲下山去。
  大家拍手笑面“今天王导交了桂花运,越发年轻了,哪儿象五十三,倒象三十五!”
  船载着一片笑语,在桂花的芬芳中胜利返航了。
  第二天一早儿,天还没亮,我们便来到了睡意朦胧的太平湖。
  全体人员乘着一艘大船来到湖心,摄像李耀宗忙着架机器,灯光副师傅忙着布光,我则被一条小舢板运到精心制作的黛玉船上,换上了一身偏素的服装,坐在窗口等候。这是黛玉告别了父亲,乘船北上一场戏,是剧组正式开拍的第一个镜头,也是我出场的第一个镜头。
  摄像好了,灯光好了,演员也好了。“预备——”岸上顿时鞭炮齐鸣,这一定是为了开机大吉。我心里想。
  化妆师飞快地给我梳了梳留海儿,导演一声令下:“开始”
  船公慢慢把船撑起。我端坐在窗口,凝视着流逝的湖水,心里充满了对家乡的眷恋,对前途的茫然……
  亲爱的观众当你在屏幕上看到这个镜头时,一定不会想到,当时我可紧张得发抖呢。
  
  风雨花落知多少
  阳春三月,正是苏州的梅雨季节,霏霏的细雨一下就是半个月,香雪海的梅花迟迟不开,剧组已经等了好几天了。大家都眼巴巴地盼着,盼着乌云散尽,梅花早日开放。
  好不容易盼到了几个晴天,大家兴奋非常。美工组的师傅天天跑到香雪海去打探梅花的消息。
  喜讯接连传来:“梅花开了三成了!”“梅花开了五成了!“嗬,梅花已开了七成了!”花探子兴高采烈地报喜。
  “好,布景!”导演一声令下。美工组全体出动,在香雪海的一角,搭石桥,搭石凳,堆花冢,忙了整整一天。葬花的景完成了,导演宣布“明天开拍。”
  “葬花”是我的重场戏,我准备剧本到很晚,才凉冰冰地上了床。闭上眼睛,要拍的镜头却连连在脑海中闪现,挥之不去。我只好数数催眠,也不知数了多久才渐渐有了点睡意。
  朦胧中,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把我惊醒了。我拥被坐起,看见外面下着好大的雨。哎呀,那些花怎能经得起这样的风雨呢!明天的香雪海不知会是怎样的情景。我惦念着,竟一夜没睡安稳。
  天亮时,雨停了。我化好了妆,急忙赶到现场,下车一看,我不禁呆了。泥泞之中,梅花红红白白地落了一地,其中还有未放的花蕾,真的是红消香断了。我从没想到,美丽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我木然而立,心里有些酸酸的。落花犹人呵,谁又能知道自己的命运不会象这落花一样呢?
  此时此刻,我深深地理解了黛玉那份伤花感己的情怀。“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额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哀婉凄楚的葬花辞,原是一篇忧伤的课文,给落花,给流水,给凋零的春天,给她自己消逝的红颜。
  多愁的颦儿,即使远隔了二百多年,你哀婉的哽咽应犹在耳,你愁美的诗句仍然使我的心为之震颤。
  千古风流,“葬花”独你一人。
  我默默地穿了戏装,扛起花锄,从落红狼藉的小路上向前慢移……
  十几个镜头在凄凄冷冷中拍完了。
  接着,要在同一个场景拍“牡丹亭艳曲警芳心”黛玉同宝玉偷读西厢之后,随着牡丹亭的曲于一路寻至犁香院外,当她听到“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等句,不禁心动神摇,如醉如痴、潸然泪下。
  穿好了另一套服装,我在桥对面站好,“预备——开始”镜头慢慢推近,“停!”李耀东放下摄像机说,“耳环错了,读西厢时是绿耳环,现在是白的,接不上戏。”王导问:“带来了吗?”我轻声答:“没有。”他的脸立刻白了:“怎么能这么粗心大意,开什么玩笑,这要耽误大家多少时间?”我穿一身纱衣在三月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听着他大发雷霆。最后化妆师大杨用颜料把耳环变成了绿的,才使风暴平息。大家松了一口气,王导脸上也有了血色,而我早已快冻成木乃伊了。“预备——开始!”我船头站着,从里到外一片冰凉,“停,重来!演员没有情绪。”“好,开始!”我仍然在镜头前发抖,导演停了一下说:“演员太冷了,披上大衣暖暖再拍。”一件大衣把我裹了起来。我低头沉默,心里飘过一缕凄冷,仿佛在沙漠里一样。我的脚下是一坯新堆起的花冢,早上零落的花瓣已快碾成香尘了,树上有两只麻雀很悲凉地叫着,好象在告别,然后各自飞走了。不知怎么,我的心猛然给牵动了,一阵酸楚从心中展开,于是这一天的所有感触,所有凄冷一下子泛滥了,眼泪已流了满脸,李耀宗从镜头里发现了这哀伤的一幕,连忙喊开机。我深知这样的哭泣放在这段戏中是会显得过火的,便拼命抑制,谁知适得其反,竟连肩膀也抖起来了。天哪,一直哭了个天昏地暗,一塌糊涂。
  后来,看到这个过火的镜头时,我俏然自问:“那样伤心,到底为了谁?为了那孤单的小麻雀,为了那堕入泥淖的残红?还是为了那忧伤的葬花人?”
  或或,是为了我自己?
  
  琴瑟有知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孙导突然告诉我,大后天拍我的“黛玉抚琴”。
  我拿着筷子呆住了。怎么个拍法?我可是个不通音律的人呵。
  回到宿舍,赶快翻剧本,这是一场很重的戏,黛玉以一曲“高山流水”向宝玉倾诉心声,不想情至深处,音竭弦断。
  这样韵味深浓的戏,一个对古琴一窍不通女人怎能演好呢?我暗暗着急。
  找替身吗?决不!从前我曾嘲笑过什么都用替身的残废演员,现在,我决不能让别人反过来嘲笑我。
  第二天一早儿,我来到中央音乐学院。孙导的先生是音乐学院的院长,他找到一个弹古琴的学生来做我的老师。
  老师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于,她把古琴摆好对我说:“弹给我听听。”
  我莫名其妙地摇头:“怎么让我弹,我不会呵。”
  她睁大了眼睛:“一点也没学过?”
  我耸耸肩:“没错,从来没弹过。”
  她惊讶了:“我学了四年,才象现在这样。从没学过,后天却要弹‘流水’?”
  我说:“当然不是全部都弹,只要学会几小节就够了。”
  她想了一会儿说:“那只好这样,我弹一小姐你记住,照样弹一次。”
  她坐下来,把一小节美妙的泛音,反复弹了三次,然后站起来,让我坐下,我一边回忆着她刚才的动低一边断断续续把曲子重复出来。
  她的眼睛又瞪大了:“记忆力不错嘛,就这样死记,说不定可以。”她替我纠正了手势,又开始往下弹,我就这样模仿着。一会儿,竟能连续弹出几小节了,我们俩高兴得差点叫起来。
  我说:“这样死记,一会要忘的,你把谱子写下来,我就不会忘了。”
  她说:“琴谱象天书一样,你能看懂吗?”
  这回我可得意了,在圆明园时,有古琴老师专门讲过怎样看琴谱,我还记得,便理直气壮地说:“当然看得懂,拿来便知。”
  照着琴谱,我反复地弹,竟不觉得怎样难。
  老师在场还不敢太放肆,弹一会儿,就要请教一番。吃过午饭,老师去睡午觉了,我赶紧把门关紧,一个人摇头晃脑,面带表情,弹了一遍又一遍,尽管声音不那么悦耳,但感觉却有了几分。
  就这样练了整整两天,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说:“去吧,可以蒙混过关了。”
  第二天,我化了妆,穿好了服装,踌躇满志地迈进潇湘馆,端端正正地坐在古琴面前。十几双眼睛怀疑地望着我。
  欧阳走过来,鬼头鬼脑地说:“架子摆得蛮仔细,弹一曲来听听。”
  我说:“本人不愿对牛弹琴。”
  他一努嘴,气哼哼地走了,还真有牛脾气。
  导演担心地问:“怎么样,不会穿邦吧?”
  我胸有成竹地:“中央音乐学院毕业,还能错吗?”
  导演眨眨眼睛,半信半疑地走了。
  录有古琴曲“流水”的磁带放进了录音机,镜头焦距由虚变实,导演喊:“开始!”
  我随着流水的旋律弹了起来,镜头从手摇到脸上,然后慢慢拉开。黛玉专心抚琴,宝玉凝神聆听,炽热的感情在洋洋流水中起伏跌宕,两颗心在音韵中互相寻求,随着曲子渐入高潮他们终于相接了……
  “啪!”琴弦断了。
  “好!导演抬起头:“没想到,你还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哪。”
  我呼了一口气,疲惫地笑了。
  
  一梦醒来已三秋
  对着满桌丰盛的佳肴,大家不禁黯然,没有人忍心饮干那杯美酒,因为都知道,酒意阑珊时,筵席便要散了。
  这是秋天,是《红楼梦》的第三个秋天。每一个曾经播种的人都有了金黄色的收获。这是春天里的希冀,他们流了汗,流了血,他们付出了艰辛的劳动,因此,他们在秋天里收获了。
  三年,充满辛苦与欢乐的三年。当年的一群黄毛丫头都长大了,原来满头黑发的导演也是两鬓花白。曾经发誓不拍完《红楼梦》不结婚的李耀宗,也即将结束单身汉的生活,与“探春”小姐结为百年之好了。
  我默默举杯,在心里祝愿他们幸福。
  语言在这里会显得苍白,所以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举起酒杯,在无言之中回味着许多难忘的事情。
  在灯火辉煌中,我看见了“袭人”(这三年,我们总是吵嘴,有时我会把她气得发疯)她微笑着向我跑来,我连忙招架:“你一来,我可就要设防了。”
  她摇头笑着:“不,我们停战了。现在,我俩干一杯!”
  她在我的杯子里倒满了酒,我们举起酒杯,她笑着;“说点什么吧,没有火药味儿的。”
  我歪着头儿问她:“今后,我们还能有机会吵架吗?”
  一句话竟使她默然了,我看见眼泪从她黑黑的眼睛里流出来。我轻轻搂住她,笑嘻嘻地拍拍她的头,心里却也早已不是滋味了。
  女孩子们不知不觉地凑在一起,谈论着过去和将来。她们已不是当年的丑小鸭了,三年的磨练使她们成熟而自信。她们正满怀壮激向往着更广阔的天地。
  但愿沧桑的人世不要磨灭了她们从前的一份纯真。
  我多么留恋那四月的圆明园呵!留恋那盛开的桃花,那条蜿蜒的小路,那些为选择一个理想角色而苦恼的女孩子。
  那里洒满了我芬芳的回忆,那里珍藏着我最美丽的梦想,那是一个多么难忘的春天呵!
  一梦醒来已经三年了。
  别了,同舟共济的朋友!别了,相恋三年的《红楼梦》!别了,这段终生难忘的时光1
  不要强咽那杯惜别的苦酒,
  不要把离愁写在你紧蹙的眉头
  不要开口,让我把你最后的微笑印在心上,
  然后,在心里道一声珍重。
  这就够了,
  这就足够了。
  

作者:mopcner 回复日期:2003-09-26 20:58:31
  《我演凤姐》
  
  邓婕
  
  真是谁也想不到,人在厄运中也会出现奇迹……
  这似乎是一个神秘而又遥远的梦,一个我孩童时就向往的美丽、甜蜜的梦……
  我在梦中变得很轻很轻,似一朵流云,似一片飞帆,乘着春风向北飞去……
  当我睁开眼睛时,已降落在北京的圆明园了。
  要把古典名著《红楼梦》搬上屏幕的消息,早在一年前就众说周知了。但是,我万万没想到,
  自己有幸参加该剧的演员学习班,一想到要把众多的,个性鲜明的人物集中在屏幕上表现出来
  这将是多艰巨而复杂的工作啊!尤其是“宝,黛,钗,凤”这四根大梁,到底将由谁来挑呢?
  一场激烈而无声息的角逐,将在这里进行……
  春天的圆明园,杨柳依依,芳草茵茵,到处是一片绿。望着这片苍翠的绿色,我在想,都说
  绿色象征着青春、朝气和希望,是否,也会给我带来新的希望呢?
  
  导演要我试凤姐
  当听完红学专家周汝昌,王朝闻,蒋和森,李希凡等讲课,已是杨絮飞舞,芍药含苞待放的
  时节了。学习班进入第二阶段--试角色阶段。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坐满了来自天南地北的女孩子,导演将宣布第一次试角色的名单。只见
  导演王扶林站了起来,掏出眼镜戴上,抖了抖那张令人揪心的纸,念道:“林黛玉--张蕾、张
  静林、陈晓旭,王晓洁……”
  没有我的名字,很自然,我早已告别了天真烂漫、诗情画意般的少女之梦,如今的我,已踏
  上坎坷的人生道路,经历了生活的风风雨雨,那种多愁善感、弱柳扶风的气质,早已消失的无
  影无踪了。
  “宝钗--袁玫、郭霄珍、成梅。”
  这也不会有我,因为我既不具备“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的大福大贵,也缺少大家闺秀的温
  文尔雅。
  “凤姐--周月、乐韵、邓婕。”
  什么?凤姐?!
  聪颖、美貌、手毒心狠的凤辣子,贾府里的管家奶奶王熙凤,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我连
  想也不敢想的角色呀!难道会奇迹般地降临我的身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眼睛,无数双惊讶、不解的眼睛。我从这些眼
  睛中,迅速得到一个令人兴奋的证实:--我将试凤姐!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犹如一股强大的旋风把我卷入云端,一刹时,腾云驾雾,身轻如烟,飘飘
  然然不知身在何处……可惜,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几十秒钟,我便似乎从云端栽下来。
  不,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又黑又瘦,个子又是全学习班上最矮的一个,只有1.56米。而
  且长相平平,毫无惊人之处,无论哪点,也跟这个人物沾不上边呀。凤姐是《红楼梦》中举
  足轻重的人物,贾府的衰亡主要从凤姐身上开始,戏重又多,我这个丑小鸭怎么可以……虽说
  每个演员都愿意演主角,我当然也不例外。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演王熙凤呀。再说,我
  跟前两名候选人相比,无论哪方面都大大地逊色。论形象,她们天生丽质,光彩照人;论风度,
  她们英姿飒爽,怡然飘逸;论气质……唉,抛开这些都不说,单是她们那1.65米的标准身材,
  就足以使我羡慕终身了,导演怎么让我跟她们一块试凤姐?我的天,不行,不行,丢人要丢大了。
  散会后,我找到导演,愁容满面地恳求他,希望能重新考虑这个决定。他却说:“你屏幕形象
  不错,试试戏再说吧。”看样子,他是不会改变这个安排了。
  
  一个小小的红蜘蛛
  
  我压力重重的回到宿舍,心里又茫然又忧愁:试吧,希望很渺茫;不试吧,大好机会眼睁睁的
  要错过,恐怕今生再无此机缘了……窗外的柳丝在微风中扬起了我纷乱的思绪。
  忽然,我发现墙上有两个蜘蛛,一大一小,一白一红,正向墙上缓缓爬行--
  难道,这两个小小的生物也在竞争?我心中一动,便仔细观察它们的动静。
  哎!红红的小蜘蛛,显然是落后了,你怎么可能超过大你一倍的白蜘蛛呢?你真是不自量力……
  不知怎么搞的,我忽然感到,这只小小的红蜘蛛此时的处境,和自己此时的出境是那么的相似,
  于是,就情不自禁地继续看下去……
  小小的红蜘蛛,在顽强地,拼命地追赶着白蜘蛛,白蜘蛛停了下来,红蜘蛛仍然在爬呀爬……
  ,忽然,我又想起“鬼兔赛跑”的童话故事来了。于是我在心里祝愿着:红蜘蛛,加油吧,祝你成功!
  人啊,有时也真怪,怎么把自己的思维方式与动物联系起来呢?想想也真荒唐!
  墙上,小小的红蜘蛛还在爬着--
  没想到,导演真的让我试凤姐。记得刚进学习班时,就风闻导演看了我在成都的录像时,说我可以
  演凤姐。我听完之后,大乐,我心想:导演,你要是见了我本人,就不会这么说了。因为我想起了刚到
  北京那天的情景--制片主任任大惠来接站,火车还没停稳,他就大声嚷嚷开了:“谁是邓婕?谁是邓婕?”
  声音里充满了迫切与激动。当我带着满身的尘土与倦意站在他面前时,那抑制不住的失望,便清清
  楚楚地写在他的脸上。刚才的那份兴奋,那份激动,早已化为一团烟雾,随风而去了。
  脱口而出的:“你?”剩下的话,也许出于礼貌,又吞回肚里。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最初一刹
  那,一定以为自己搞错了。因为,屏幕上的邓婕,跟眼前这位“小不点”实在是联系不上啊!
  但他很快掩饰了失望的表情。换上一脸谦和的笑,而我的心里,却蒙上了一层寒霜。此后我见
  到来自全国的《红》剧候选人各具天资,哪里还敢有非份之想?
  淡蓝色的花墙上,那两个蜘蛛,仍在向上爬着,红蜘蛛离白蜘蛛已很近了……
  可真没想到,导演在看见我的“真面目”后,仍然让我试凤姐。其实,我何尝不想?但我的两位竞争对手,
  一位是昆明的话剧演员周月,她不仅有丰富的表演经验,还有很好的台柱风度,而扮演王熙凤又正需要
  这些东西啊!另一位---上海的乐韵,除了天生丽质,漂亮惊人外,还已拍过几部电影、电视剧。更要紧的
  是她们标准的身材对我有极大的威胁,我这个相貌平平的电视门外妞,实在太缺乏竞争力了。
  墙上的红蜘蛛,还在顽强地向上爬,突然,那只大的白蜘蛛拐弯了,朝墙的左边方向爬去了……
  怎么搞的?是疲乏了,还是失去兴趣了?红蜘蛛却坚信自己的信念,继续勇往向上……
  终于,小小的红蜘蛛胜利了!
  莫非,冥冥中有神助我?
  莫非,上帝用这小小的生物在给我某种启迪和暗示?
  “幸运往往喜欢照顾勇敢的人。”我突然想起了这样一句格言来。
  哦,小小的红蜘珠,感谢你给我的启迪,感谢你给我增强了追求的信心和勇气。
  
  表演厅里,正在进行录像前的小品审查。
  一个小小的人儿,穿着一件奇大无比的彩缎对披,坐在凳子上,不自信地“审”着比她高出许多的“兴儿”。
  在下面排的好好的戏,现在怎么就不灵了?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凤姐的威,凤姐的悲,凤姐的毒,都到哪里
  去了?刚刚捕捉到的一点人物感觉,怎么现在竟象杨絮一般,抓也抓不着?而门口穿梭的人潮,说话的声音,却
  听得那样清晰,看得那样真切……
  哦,完了,今天完了……
  刚做完片段,就脱下彩衣抱头鼠窜,逃之夭夭了。没办法,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是凤姐。也许,上镜头能自信点?
  我盼望着录像。因为听人说我屏幕形象不错。而《红》剧的角色,又是要经过两轮录像来决
  定的。第一次录像开始了。这次录像,好比运动员进入半决赛,能不能夺魁,半决赛的胜负至
  关重要。录像分三天进行。第一天没有我,我觉得是天赐我的一次良机。因为我可以从别人的
  成败中吸取经验和教训,并给自己增添信心。于是,我怀着神秘和好奇的心情,兴冲冲地来到
  了录像现场。
  
  第一次录像
  
  也巧,第一个录像的,正是我的两个竞争对手之一,上海的乐韵。只见她打扮得雍容华贵,
  正在表演“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片段。我偷偷地瞅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导演,只见他颔首微笑着,脸上透出十二分
  的满意。我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赶紧逃也似地溜出了现场。
  我心灰意冷地回到宿舍,推门进去,见几个女孩正盘腿坐在床上,用扑克牌算名呢。
  我不怕鬼,也不信命,小时候,我刚听完大孩子讲鬼故事,就敢一个人进黑屋子取苹果吃,长大后也
  从没找人算过命,可是,此时看见她们一个个那副虔诚的样子,自己也仿佛觉得,好象真的能从
  那些花花绿绿的牌中得到指点,得到有关明天的什么预示似的……我心动了,也想卜一卦,听说,
  求神要心诚,我驱散杂念,向她们床边走去,恭侯着。我看着她们手中翻飞的黑桃,梅花,方块,红桃,
  不知怎么搞的,刚才屏幕上乐韵那美丽的面孔,俏眉,凤眼,导演满意的申神情,众人的赞叹声,又
  一一出现在我的眼前。
  “喂,你也来算个命?”一位小同学推了我一把,我才从胡思乱想中醒过来。我在干什么?
  算命?能算得我一夜张出十厘米来么?
  “不不,我不算,”究竟是不信这一套的,说着,便起身走出门去。
  早知道自己再也长不高,当初就不该当演员,因为个子矮,练功时不知比别人多吃了多少苦
  。到头来,还是只能演那些永远也长不大的蹦蹦跳跳的小丫环,连个三四流的小姐也推不上
  。遇到演现代戏,我就更倒霉。有一次在学校,排《审椅子》,彩排以后,大家反应不错,自己
  也很得意。可是后来省文化厅领导来审查,老师说我个子矮,有碍观瞻,硬把我给换了下来,让一个个子
  比我高,戏比我差的同学演,当时,我那份心寒、沮丧,简直无以言表。
  我也曾经想过改行,但想来想去,除了做演员,竟想不出一门自己喜欢干的工作,我就是要
  当演员!
  可是,梦想实现以后,当尝到其间的酸甜苦辣之后,才如梦初醒。但一切都晚了,我已经和
  演员这一行难舍难分了。
  我不呆也不傻,长相也过得去,就是--怪谁呢?母亲是伟大、无私的,母亲也是我生活中最大的依凭,可这时
  ,我突然对她不满起来。我觉得,她把对艺术的偏爱,倔强的个性传给了我,我是很感激她的。可是,
  为什么还非得把个子长不高的特点,也让我也继承下来呢?要知道,这对于我,真是大大的不幸啊!
  
  圆明园废墟,残墙断壁,满月荒凉。来到这儿的人们,总是怀着一腔伤感,凭吊这历史的陈
  迹,倾听着石头的哭诉。可今天。我却说不清是石头在对我哭诉,还是我在向石头哭诉……
  “邓婕,你在干什么呢”导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面前。
  干什么?我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导演见我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笑了。然后对我说:“刚才看了别人的录像。就背上包袱了
  ?不要紧张嘛,要自信点。我早就说过,先天条件不是主要的,你也有自己的特点呀……”
  那天宣布名单时,导演好象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那天脑子里恍恍惚惚,现在明白了,他是
  针对我说的。我抬起头,想跟他说说我的难处,但他已走远了。
  这么说,导演在看了乐韵的录像后,也并没有放弃对我的期望?这么说,他真的不在乎演员个子
  高矮,而重视的演员的表演的才能? 哦!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导演,是个真正的艺术家。
  
  丑小鸭被人遗忘
  
  第二天,我在宿舍一面看书,一面等人通知我去化妆。可一直到下午三点也不见人影。而同室的几
  女孩子,已经擦脂抹粉完毕,回来对着镜子左右前后地照了半天,也准备去录像了,这时,我实在
  沉不住气了,放下书,就去了化妆室。
  化妆室内灯火通明,化妆员们个个全神贯注,除了化妆用具的碰撞声,听不见任何其它声响
  ,静得象医院里的手术室。
  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等化妆的演员面前悄声问:“知道化妆是怎么安排的?”
  “你自己找化妆单看看,名字都在一张小纸条上写着呢!”一切都井井有条,到底是《红楼梦》剧组,
  很有气魄。比起在四川见过的那些临时搭起来的电视剧组强多了。
  我走过去,从靠左边的第一张单子开始找我的名字,直到最后一张单子。我茫然了---哪一张单子上也
  没有我的名字!我走到化妆组长面前,壮着胆子问:“请问老师,您知道邓婕在哪儿化妆吗?”我尽量
  压低嗓门,可不知怎么的,旁边的人还是转过头来。
  “哦,不清楚”。声音里隐藏着几分冷漠,跟她不熟,一来就碰了个软钉子,我红着脸出去了。
  找到剧务主任后,跟他说了情况,只见他“哟”了一声,抬手拍了拍脑门,很抱歉地说:“
  对不起,大概写漏了。”
  写漏了?学习班有四十名学员,三十九个榜上有名,刚好把我写漏了。
  丑小鸭嘛,一不小心,就被人遗忘了。
  等那股酸酸的、辣辣的东西流回肚里,才又回到化妆室。一进门,化装组长对我说:“等会
  儿谁有空谁就给你化妆吧。”
  一个叫兰兰的女孩给我化妆。她一面擦手一面匆匆的看了我一眼就随便问:“你试什么角色呀?”
  “凤姐”。我小声回答。“什么?你要试凤姐?”嗓门突然升高了八度,那副惊讶的样子,好象我一下子
  变成了外星人似的。“什么我要试凤姐,是导演让我试凤姐。”我心里在说。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说:“依
  我看呀,就凭眼睛,你也竞争不过乐韵。”她倒是来的直爽,痛快。
  好了,不仅是个子,眼睛也有问题了,我的眼睛的确不怎么样,说单不单,说双不双。
  “我看也是。”旁边有人附和道。
  “哟!你眼睛上面还有一快疤呀?”
  “小时候摔的。”
  我的上帝,怎么跟医院会诊似的,她们再看下去,还能找出二百个毛病来,只怕再这样“会诊”下去,我真
  的要病了。
  “哎呀呀---,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的自信心本来就不够了……”我央求她们。
  她们这才嘴下留情,在我脸上涂抹起来。
  我长高了
  
  化完妆,穿上服装,我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大家已等我多时了。
  我很快摆放好所需用的道具,导演问:“好了吗?”此时,我觉得心脏突然加快快了搏动,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见鬼,怎么那次的感觉又来了?
  导演又问“好了吗?开始!”一声令下。
  这是拍凤姐得知贾琏偷娶尤二姐后的一段戏。这段戏只有几分钟时间,要表现出凤姐勃然大
  怒----伤心失意----然后生出害死尤二姐之计三个起伏跌宕的感情层次。不但要充分展现她
  的泼辣、威严,还要揭示出她内心深处少为人知的隐痛以及她性格的另一侧面----心恨手毒、
  诡计多端。做好这段难度较大的片段,需要演员具备较强的理解力和表现力。而这些,也是扮演凤
  姐的演员必不可少的东西。导演是想从这里面找答案,我这才明白。
  片段录完了,回到宿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可是我再也回想不起,当时从那间屋里是
  走出来的还是跑出来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现场看,只是觉得那间屋子好象很静很静,除
  了我在训“兴儿”,再没有别的人了。
  晚上,我怀着一种看恐怖片的心情,蜷缩爱会议室的沙发上,透过指缝看去----
  呀,那上面是我吗?那么老气横秋,“奔儿头”那么大!慢慢的,我觉得双颊热了起来,也渐渐放开了
  捂在脸上的双手。我觉得黑暗中有一双双发亮的眼睛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我获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好像
  我真的一下子长高了。很快,第二次试角色的名单宣布了,我仍然试凤姐,竞争对手仍是乐韵。这一次,导演劈头
  盖脸地让我做五个凤姐的小品,外加一个俏平儿的“软语救贾琏”。
  我理解导演的苦心,可这么多片段,我也感到苦啊!散会后的会议室里,又响起了女孩子们
  的喧闹声,我无心谈笑,忧心忡忡地走出会议室。
  突然,有人在身后叫我,回头一看,是摄像师李耀宗。
  面前这位墩实,黝黑,中等身材的青年摄像师,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因为脑子里的封建残
  余没有清洗干净。平时在我们面前,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给人一种威严感;我对他有几分敬
  畏。
  不知他要说什么?但还是点点头。我们一同走出长廊,在红色的圆门前停了下来,只见他
  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邓婕,有句话想劝你,`人贵有自知之明`……\"
  一听他这试我把头一抬,眼睛看着他。
  \"……虽然,你这次的录像,大家反映都不错,这次仍让你试风姐。但是--你要知道,你
  各方面的条件显然足比不上乐韵的。你别介意,我并不是有意贬你……\"
  我点点头坦然一笑,表示:我没生气。
  他接着说:
  \"因为这里面,有个搭配问题,明白吗?\"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手-高一低地比划着。
  我抿着嘴,用力地点头。我明白,个子问题,又是个子问题。
  \"嗯--这个--\"看来他还有话想说。但又似乎伯伤我,大概在考虑如何措词。看他这副尴
  尬的样子,我笑了,对他说:\"没关系,你说吧。\"
  只见他略停了一会儿,然后一挥毛,晃晃脑袋:\"直说吧,这次凤姐的五个小品,难度都
  很大,要玩命的。退一万步,你就是把这五个小品做得天衣无缝,也不一定会用你。因此啊,
  我劝你不如把平儿那一段做好,到头来,也不至于两头落空,你明白吗?\"说完还用手拍拍我
  的肩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于。其实,他才比我大几岁。
  明白吗?我当然明白。我不但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而且还明白,摄像师--剧组里举
  足轻重的人物说这话的分量。尽管如此,我还是感激他的。因为他在关心我。
  但是,我不会接受。因为,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自从亲眼看到自己的屏幕形象以后,我似乎看到了希望之光,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真正的
  使命了。我觉得,我完全有信心扮演王熙凤。再说,从来只能扮演小丫环的我,不知在心里梦里
  多少次成为女主角了。现在有此良机,为什么反而不战自降?我可不愿意永远做丑小鸭,我要
  变成白天鹅。当然,那需要经过一百天的风风雨雨。\"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自信是成功
  的秘诀。我决不能自动放弃,我要进行最后的拼搏……
  摄像师的一番劝阻,不但没有减弱我的自信心,反而更加刺激了我的好胜心。凤姐的五
  个小品,一个不挪,全做;平儿的,也做,而且,一定要做好。
  此时,我深深感到,这已经不是在竞争一个角色了,而是在同命运进行一次无声的抗争
  。我又想起了墙上的红蜘蛛……
  发了狠,就一头扎进排练中去了,反复读原著,请教老师。没有对手,没关系,圆明园
  的石头早就跟我成了者朋友了。于是,这些石头一会儿充当林妹妹,一会儿充当老祖宗,一会儿
  又成了刘姥姥……我觉得这些石头比人更有感情,更有灵性,更能理解我的心……我永远感激
  圆明园的石头们。
  最后录像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突然,这时传来一个对我极为有利的消息:--乐韵要出国,
  不能参加《红》剧的拍摄了!
  啊!真是天助我也!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就这样奇迹般的消失了!我听到这个消息高兴
  是自然的,但高兴之余又觉得乏味。
  可这消息只让我高兴了几分钟。因为,我很快又得到另一个消息:乐韵出国的事,使导
  演和学习班的领导们阵脚大乱。他们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种变故,最理想的凤姐候选人,一下
  子没有了。眼下就只剩下我了。
  可是,这个候选人又实在叫他们决心难下呀!
  于是他们又四处寻觅更合适的人选。走了一个乐韵,又来了个哈尔滨的于兰,身高1.6
  9米,京剧演员,容貌惊人。丑小鸭还是丑小鸭,境况一点也汉改变。
  幸好,我从来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存有侥幸心理,如今,更是从这波澜起伏的竞争激流
  中看到了艰险,增强了信心。一旦解脱侥幸心理,就感到说不出的轻松,愉快,甚至还感到一
  种幸福,不知谁说过:\"如果你能成功地选择劳动,并把自己的全部精神贯注到它里面去,那么
  幸福本身就会找到你。\"
  我抛开杂念终于把成败置之度外,仍每天对着那些石头又说,又笑,又骂,又啼,那股
  拼劲,天地也都为之动容了,自己却全然不觉,真如同中邪了一般。
  一天,导演找到我,问:\"除了凤姐,你还想演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说:\"我就想演凤姐。\"导演听了,也不说话,又走了。
  制片主任又对我说,让我作最环的打算。我说\"怎么个坏法?总不会什么角色也不给我吧
  ?我可是既然上来了(指试凤姐),就不想下去了(指一般角色)。\"
  没想到,这话在剧组很快传开了,有人说:\"这丫头,好厉害!\"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说
  的话虽然硬,可心里却是虚虚的,最后一次录像结束了,决定性的日子即将到来。《红楼梦》
  的演员名单将在今天敲定。我的房间对面,就是那排决定命运的房子。今天,我不想呆在这里。
  我要出去,我怕听到偶尔从那间房子里传出的争议声,我要离开这儿,到资料馆去看电影--
  《汪洋中的一条船》。票,是昨天导演给的。
  到了电影院,只见银幕上的人动、嘴动,却不知在说什么。电影完了,也不清楚是什么
  内容。唉,《汪洋中的一条船》,我才是汪洋中的一条船呢,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理想的彼岸。
  后来,我又一个人跑到王府井去瞎逛了一下午,直到吃晚饭的时间才回到招待所。
  推开饭厅重重的弹簧门,一看--
  那双见到我突然大放光芒的眼睛,是到干里之外的四川选演员的夏明辉老师的;那双神
  秘的眼睛是既是老师,又是朋友的王贵娥的;那双亲切的眼睛,是告诉我\"有志者,事竟成\"的
  周老师的,还有,那双阴沉的眼睛--
  哦,我不用再看了,我全明白了!这些会说话的眼睛,把此刻此时暂时保密的事情,全
  都告诉我了:邓婕演凤姐!
  我一把推开弹簧门,跑回宿舍……
  在这静静的夜晚,我在期待着那小小的红蜘蛛再次出现,我要与它分享欢乐和喜悦。
  可爱的小红蜘蛛,你在哪里--
  

作者:樱桃青衣 回复日期:2003-09-26 21:19:07
  好,还有吗?

作者:mopcner 回复日期:2003-09-26 21:30:05
  “选美”纪实
  
  王贵娥
  
  因为要写这篇东西,一下子不知从何下笔,倒是把这几年来的材料翻出了一大堆。
  突然,从笔记本里掉出了一份请柬:
  
  王贵娥同志:
  电视连续剧《红楼梦》顾问委员会成立大会,谨订于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八日假北京饭店召开,恭请光临指导。
  此致
  敬礼
  
  中央电视台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日
  
  虽说是顾问委员会成立大会,但这隆重集会的本身也就宣布了《红楼梦》剧组正式成立了。
  我在回忆当时的盛况,在那次令人难忘的场面里都有谁?如今又还剩下谁了?啊!不多了,只剩下王导演,灯光李师傅和我三个人了……
  笃笃笃的敲门声将我从忆想中拉了回来!
  是“宝玉”给我送来了剧组最后一次聚会的请柬。
  
  王贵娥同志:
  电视连续剧《红楼梦》剧组于十月三日晚七时在彩电中心大楼举行联欢晚会,恭请光临。
  此致
  敬礼
  
  中央电视台
  一九八六年十月一日
  
  两张请柬一样大小,一样的格式,一样的白底红字,只是时间不一样,内容不一样了!
  两张请柬之间,三年多的时空,在这期间所经历的一切,犹如一组组没有剪接过的镜头、从我眼前掠过……
  
  第一次到剧组上班
  
  一九八三年九月二十日,我第一次来到了当时《红》剧办公室——华侨大厦7l 4房间上班。
  当我推开房门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堆小山似的信件,把不大的屋子占了半间,稍不注意碰一下,就会滑满一地,让人无法落脚。
  当时负责工作的老张、小潘告诉我,我的工作就是负责拆看这些信件,从中去筛选我们所需要的人选,不行的退回原处。
  我的天哪!要从这么大一堆信件中挑出合适的人选,这不犹如大海捞针吗?而且还要把那些不是针的石头、珊瑚、海藻之类的东西物归回原主,这是多么巨大的工程啊?
  我正发愁的时候,当时唯一的剧务推门而入,又将半麻袋的信件倒在了屋子的另一角。
  “你看,又来了这么多,现在这份工作整个移交给你了,忙得过来吗?”老张问。
  “我一定尽力!”我一面回答,一面暗下决心。我知道来这个剧组很不容易,表现得更好些才是。
  一日复一日,每天来回做重复的劳动:拆、看、归类、回信,一晃半个月过去了。适合的人选寥寥无几。
  大部分信件都是一样的内容,一样的心情:
  “看了《大众电视》上关于挑选演员的条件,我觉得我非常符合、我跟你们要求的一模一样。”
  “你们千万莫失良机!赶快坐飞机来看看我,我就是你们在大海里要捞的针……”
  “我生活中就跟林黛玉一样,忧愁、多病、爱哭、而且还有小心眼…。”
  “我长得跟女孩子一模一样,而且也特别喜欢跟女孩子在一块玩,我还特别喜欢女孩子的东西,有时我也爱抹口红……我是真正的贾宝王。”
  有的寄来了自画像,把自己画得象漫画中的人物。
  这些来信当中,有男有女,有二十多岁的青年,也有十几岁的中学生。
  有的看来似乎非常可笑,但却又认真得可爱,严肃得可敬!
  尽管可取的不多,但他们对《红楼梦》的热情深深地感动了我们。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小王,你看看这封信,看完后入档,这位陈晓旭好象有点门儿,王导也看了,说可以留下。”小潘说完,递过一个沉甸甸的大信封。
  我迫不及待的打开,只见里边装着一封厚厚的自荐信,两张剪报(是她的作品),一张画报封面和几张不同角度的小照,一切手续齐备,真不愧是个有心人。
  画报封面是自荐者本人:一位纤细文静的姑娘,手抚着胸前的辫梢,一只手支撑在背后,坐在一片绿草坪上,显得那么恬静、秀美,眉宇间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淡淡的忧郁……
  自荐信上,娟秀,端正的字体很让人入眼,细细麻麻的几大篇,我居然能一口气读完,文笔显得非常自然流畅。
  不夸张,不吹虚,非常客观的自我分析直截了当的提出自己想饰演林黛玉,对人物的分析亦有自己的独到见解,看来还是个小红学家呢!
  剪报上的两首小诗是她最近发表在某杂志上的习作。我不由地读出声来:
  柳 絮
  我是一朵柳絮,
  长大在美丽的春天里;
  因为父母过早地将我遗弃,
  我便和春风结成了知己。
  
  我是一朵柳絮,
  不要问我家住在哪里;
  愿春风把我吹到天涯海角,
  我要给大地的角落带去春的信息。
  
  我是一朵柳絮,
  生来无忧又无虑;
  我的爸爸是广阔的天空,
  我的妈妈是无垠的大地。
  
  (因扫描的原因,此处缺一页)
  
  “你就是陈晓旭吧?鞍山市话剧团的?!”
  “你怎么知道?”她非常诧异地望着我。
  “我是一朵柳絮,长大在美丽的春天里,
  因为父母过早的将我遗弃……我——我——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最后一句了。”
  “我便和春风结成了知已。”她接了下去。
  “你还是个‘小诗人’呢!”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慢慢地低下头去。
  
  好一个“宝二爷”
  
  一九八三年下半年,我们的任务不再光是拆信、看信、回信了,还要随时接待从各地来访的自荐者。
  为了节约开支,《红》剧组的办公室也从市中心的华侨大厦搬到了琉璃厂附近的“远东饭店”。
  北京的八月是炎热的,尤其是中午,骄阳似火,走在大街上躲也没处躲!不象我们广西街道两旁还有林荫道。
  知了枯燥单调的叫声,好象令人更热了。在这样的中午出门,如果不具备点赴汤蹈火的勇气是不行的。
  原打算到外面吃午饭,外面的炎热令我们怯步。算了!今天的午饭还啃面包吧!
  手里的面包还没入口,只听见有人叫道:“《红楼梦》剧组有人找!”话音刚落,一位中年妇女和一位很不漂亮的小女孩已站在了我的门口。她们俩汗流浃背,满脸被晒得通红,手里还大包小包的提着,一副刚下火车的模样。
  没等我开口,这位中年妇女已抢先说了话,“同志,可找到你们了!”她放下包袱,不停地擦汗。
  我赶紧递过两杯水,请她们坐下。
  “请问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从山西来的,今早上下了火车后就打听《红楼梦》剧组,好不容易找到了中央电视台,说在华侨大厦,找到那儿,又说你们昨天搬这里来了。哎,转了这么一上午……”她还想往下说,我忍不住打断了。
  “您到底找我们有什么事呢?”
  “哦!是这样,我们在《大众电视》上知道你们要挑选《红楼梦》的演员,我想,咱们不能埋没人材呀!不管多远咱们也得为《红楼梦》贡献一份力量。喏!我的孩子她是活脱的贾宝玉,我们那儿的人都说她长得象真宝玉一样。”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这位小迷缝眼,高颧骨,长着一脸痤疮的小姑娘,心里为难极了。
  “同志,实在是对不起,我们要的贾宝玉是男的,不准备用女孩子反串,这是我们导演的态度!”
  “咳!这就更奇了,连你都没看出来呀!那就真的太象了!不是都说贾宝玉跟女孩子一样吗?他看起来和真的女孩子一样,其实他是个男孩,就冲这一点我才从这大老远把他带来,喏!他的行李也一起带来了……”
  我愕然了,半天也答不上话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站在我面前的这位穿着花格衬衫,留着长发,蹬着高跟凉鞋,还抹了许多“雪花膏”的“少女”,居然是位男性!
  真让人难以置信,又让人啼笑皆非!
  尽管我们不能选用这位“宝二爷”,但他们这种精神确实深深地感动了我。多么难得的热心人啊!
  
  痴情的小姑娘
  
  住华侨大厦时,我就给这位小姑娘回过信,到了远东饭店又回过两封。今天刚搬到“陶然亭”,怎么她又来信了?追得可真紧啊!
  亲爱的王导演:
  我太喜欢《红楼梦》了,我可以演林黛玉……”
  敬爱的王导演:
  你不用我,你会后悔的…”
  我最最崇拜的王伯伯:
  快给我拍封电报让我到北京来吧!
  狠心的王导演:
  你再不答应我,我就要自杀了,两天后如果我收不到你的电报,我就立即自杀……
  ……
  本来,我并不介意,可她连续来了好几封以死相逼的信.我可真有点儿急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不好好学习,这算怎么回事?况且她根本不具备我们的基本条件,连年纪都不合适。给她回那么多信一点效果也没有。如果她真干出点傻事来又该怎么办?
  不行!得立刻给她写封严厉一点的信。
  痴情的小姑娘:
  你不要再写信了,因为你的条件一点也不合适,你这种吓唬人的做法更是让人生厌,叔叔,阿姨和导演伯伯都不喜欢你这样。
  我们希望你做个好孩子,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等你长大子,有了一定的知识文化,又具备了当演员的条件,国家绝不全埋没人才的,大家都会喜欢有出息的孩子的。
  果然,最后这封信生效了,从此再不写信威胁导演了。
  痴情的小姑娘,想必现在已经长大了,变得十分有出息了!
  我想,她如今看到我们的电视剧《红楼梦》时,也许会想起当年的情景,也许又能激发起一股上进的力量吧!
  
  从夹皮沟来的“宝姐姐”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曹雪芹的寥寥数语,竟把个薛宝钗勾画得如此活龙活现。
  但要在现实生活中找到这么一位宝姑娘,却并不容易。
  有一位来自东北夹皮沟的“宝姑娘”找上门来了。
  她浑身上下,棉衣棉裤,把不大的个子裹得个溜溜圆,再配上她那银盆大脸,圆鼻子,圆眼睛、就象是用圆规画出的一个大圆圈里套着无数个小圆圈。胖墩墩,圆乎乎,圆脸蛋上还印着两块冻成紫色的圆块儿。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拖在脑后,确有几分可爱劲儿。我不禁想起了“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假如现在需要这个角色,那就非她莫属了。
  我拉她坐在床沿上,问她是怎么来的?她告诉我,他们全班同学和老师看了《大众电视》后,都一致认为她是真正的薛宝钗,而且生活中大家都这么叫她。
  是她们老师给了她十天假,先坐小火车,然后又送上大火车,坐了几天几夜才找到了这里。
  她带来了老师和同学们的期望!
  面对着这位疲劳不堪的“宝姑娘”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多么可敬的老师、同学们,多么可亲可爱的夹皮沟小姑娘!
  遗憾的是,且长着银盆大脸、滚圆丰满也并非就可以饰薛宝钗呀!
  更重要的应该是,她人谓藏愚并不愚,自云守拙并非拙!她那样的雍荣大度,绝不是眼前这位夹皮沟可爱的小姑娘能体现得了的。
  我正欲跟她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只见她已靠在床上睡着了,均匀地呼吸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给她盖上被子,带上门。我祝福这位可爱的夹皮沟小姑娘做个香甜的美梦!
  
  可惜了的冷美人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份,挑选演员的工作已向全国铺开。我和夏老师、李老师三人同行。
  两个多月的时间,我们跑了上海、南京、杭州、扬州、宁波、苏州、无锡、成都、重庆等十几个省市。
  第一站是上海,尽管几天中跑遍了所有的专业、业余文艺团体,结果却一无所获。
  经人介绍,我们决定到手表厂去看看,因为这里的女工很多。
  啊,这里是真正的女儿国。清一色的年轻姑娘,她们身着白大褂,头戴白帽子,整整齐齐地坐了一排又一排,都埋着头,在认真地工作着。
  我和夏老师兵分两路、各看一行,生怕漏掉一个,同时也迫不及待地希望能从这些白大褂中找出一两个“林妹妹”、“宝姑娘”来。
  已经是最后一个车间了,看来又是白跑一趟了。
  我的眼睛突然一亮,那第二排第五个女工吸引了我。我朝夏老师示意、但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是哪一位,她也已认准了,直奔那姑娘面前,耳语了几句,然后转过身来跟陪同的同志说一下,于是,带出了一位美貌女郎。
  一米六二的个子,鼓鼓的脸蛋,轮廓分明,乌黑闪亮的眼睛,端庄漂亮的鼻子,还有那张玲珑的小嘴……我从不知生活中的樱桃小口是什么样的,今天在她的身上见到了:那么丰满、透亮,真象是一颗熟透了的水凌凌的樱桃,配在她那白里透红的脸蛋上。妙不可言,妙不可言!一个无以伦比的古典美人,我们理想中的薛宝钗!
  在阅览室里,我们拉开了阵式,想试试她的表演水平如何。
  摆弄了一个多小时,她一句话不说,只是把羞红的脸埋在胸前,任凭你说塌天来,她就是一句不说,一步不挪,真真的一个冷美人,冷到家了。
  这几天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出众的女子,扔下吗?太可惜了,带走吗?尚没见她的真功夫。
  于是,我们决定耐心启发,轮流示范,她终于点头同意试一试了。
  要极力保护演员的情绪,我跟夏老师憋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直面对着她微笑,生怕稍不注意就会失去了她!
  剩下十几分钟就下班了,她做得太不理想了!
  不得已,我们又掰开揉碎的来回说着,最后,我和夏老师干脆自己演上了,象个疯子一样的嘴里说着、身体动着、脸上演着,就这样手把手的教也无济于事,我们已经满头大汗。
  我真不理解,她的一切举止,言谈跟她自身的美显得那么不协调,动态的鳖脚破坏了她静态的美,但我们宝钗的镜头又不可能从头到尾总是这样坐着一动不动。
  如果有功夫花上几年时间从零培养,也许会是块不错的料子!
  但在近期内要她拿下薛宝钗,也不行!
  不得已,我们只好割爱了!
  对不起,漂亮的冷美人!
  拜拜吧,我们的“宝姑娘”!
  
  金陵选美
  
  被称为全国四大火炉之一的南京,十二月份却冷得如同冰库。
  我用冻得发木的手指给江苏省杨剧团拨电话,听说,那里有几个美妞。
  好!总算等来了,可爱的美妞!不过,总共只有两个,第三位是个男性。
  凭直感,这个小伙子挺有魅力,算得上一个帅小伙子,够英俊的,遗憾的是他的个子太高了,足有一米八的个头,他演什么合适呢?见鬼!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
  男士还是先靠靠边吧,因为我们最感兴趣的还是女性。
  我把注意力转向了两位美妞。那位个子稍矮的姑娘,机灵、活泼、进屋来就只听她一个人的了,好象她一切都很在行。但她的个字太矮了,哪儿都圆乎乎的,演个现代少女倒是极不错,进“贾府”嘛,似乎还得考虑一下。
  哎!怎么那一位一声不吭?一进门就昂着头。
  猛一看并不是特别的吸引人,算不上十分漂亮,但却有她独特的气质:中等身材,全身留黑,一条非常合体的黑裤子,一双黑跟鞋,一件中式袷腰高领黑棉袄,并不很黑的头发往上高高地挽了个髻,在满是黑色的衬托下,本来就显得白净的脸蛋就越发白净了。好啊,全然一副安娜的打扮!
  她坐在那里,一点笑脸也没有,头往上扬著,眼睛不时左右斜视一下,简直是个骄傲的公主,十足的冷美人,我脑子里的妙玉顿时和她混为了一体。
  ……
  中央电视台的审看间里、关键人物全都集中在这里审看我们从外地带回的候选人录像。
  气氛紧张,严肃。
  “这个男孩子叫什么?他就是我的宝玉了!” 导演兴奋地说。
  “对不起!导演,他叫侯长荣,他有一米八的个子,如果让他演宝玉,那么黛玉又该找多高的呢?”我们急忙解释和请示。
  “唉!”导演叹了口气,“反正不能扔掉,太可惜了,先留着吧,我会派他用场的。”
  “导演,你看这位妙玉怎么样?”
  “不行!不够美!”
  “不!导演,你看她有她的美,她的这种冷美起码同一些女孩子不雷同。大观园里的美人总不能是一种性格吧!”
  “到底是你们带回来的,那么护着,好,先留下再说。”
  ……
  后来,这位高傲的公主沈琳演上了“俏平儿”。一米八的侯公子演上了柳湘莲和北静王两个角色。
  
  扬州之行
  
  早听说过扬州小市,风景秀丽,多出美女。
  刚踏上这块土地,我便想起了姜夔《扬州慢》的头两句来:“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
  我们下榻瘦西湖畔的一个宾馆,门前是一条长长的小河,河水悠悠流淌,河两旁是用石头砌起的河床,石头缝里长满了青藤,杂草,配之于小巧的码头,别致的石桥,显得古色古香,果然是一“佳处”。
  前不久,上海越剧《红楼梦》“黛玉北上”一场戏就是在这里拍摄的,扬州人提起这件事时还略有几分的自豪。
  宾馆的院子里种满了竹子,还有腊梅,此时正是腊梅盛开之际,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幽香。
  环境安静优雅。
  我想象着,在这块院落里出现个林妹妹、宝姐姐,或是迎春,探春、惜春这样的姑娘应该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夏老师,王老师,她们来了!”我从幻想中惊醒,上午那位热心的推荐人领着一群姑娘来了。
  呵、又是一大批!一间不大的会议室挤得个满满当当。
  我在会议室环视了一周,挨个儿目测了一遍。
  我好生奇怪,这些扬州姑娘怎么个个都跟北方姑娘一样的高大健壮!
  夏老师皱起了眉头,我也暗暗叫苦。寄予最大希望的地方又可能落空了。这场“选美”自然是双方都不悦而散。
  下午就要离开扬州了,抓住上午的空儿又跑了个戏校,这帮孩子又太小了点,尚不能看出个眉目来。
  我们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了扬州,在去往汽车站的路上还不死心,四处不停地张望,盼着出现个奇迹。
  汽车马上就要开了,我终于忍不住问了来送行的同志:“不是说扬州出美女吗?怎么我们就没看见一个?”
  “扬州出美女是句骂人的话,因为旧时扬州很苦,很多姑娘要从这里卖出去!”
  “哦,对不起!”
  “不过,也确实出过几个不同凡响的,沈丹萍,林芳兵不都是我们扬州的吗?年年都有人到这里挑人,好的都给挑完了!”
  坐在晃晃悠悠的汽车里,我也想起来了!我们在江苏省扬剧团挑走的“北静王”、“平儿”不也都是扬州人氏吗?
  
  小个子一鸣惊人
  
  这几天,成都市一天比一天热闹,商店的货物一天比一天丰富。
  哦,马上就要过春节了!我们忙得晕头转向,完全忘却了我国这个重大的传统节日。
  猛然间,我们都想家、想北京了。可不是嘛!已经出来两个多月了,更何况又值此亲人团聚的春节!
  今天骑自行车跑了一整天,真够累的,恨不得现在就躺在床上。
  刚和衣躺下,便听有人敲门,没待让进,随着敲门声,便传来了高声大语:
  “夏女子,你郎格搞的嘛!给你打了一下午的电话,也没得人接!”夏老师的四川老乡,文艺界的老同行,热心的推荐人领来一大帮四川姑娘,蜂拥而入。
  夏老师跟她们热烈地寒暄,我趁机站起来,习惯地在屋子里又转了一圈,一一过目,这是我们俩的默契配合。
  你别说,这群四川姑娘个个都挺顺眼,今后,应该改成“四川出美女”了。目测后,除了三名不大理想外,其余的都留下了,于是,很快的就给她们分配了“角色”。
  小李挺爽快,模样也俊,试“黛玉”硬了点,试试晴雯吧!
  小张挺温柔,但又缺点大家闺秀风度,就试袭人吧!
  小周可以试试平儿。张莉坐在一边半天不说一句话,木呆呆地让她来个二木头迎春吧!还有你试试鸳鸯,她试试紫鹃,嗯,基本都齐了!就剩下墙角边的那个小个子,眼睛上还有一道疤的黑皮肤姑娘,她试个什么角色合适呢?
  夏老师急冲冲地跑到卫生间,突然冲我大喊:“小王!你快来一下!”
  “怎么回事?肚子不好?没带手纸?,我心里嘀咕着。”
  “就剩下这最后的一个了,让她试什么?快想想!”她催促道。
  “一下子我也想不起来,看样子她倒挺拔辣的,但要个儿没个儿,又不算是特别漂亮,演丫头气质大了,演夫人小姐个子又不够!”
  “那也得先安排上一个,听说挺会演戏的,最近刚上完一个电视剧还不错。”夏老师极力推崇。
  “那就随便找一个吧!反正不是敲板了,探春怎么样?”
  “好,探春就探春,你快给找一段。”
  我们结束了一场战斗似的走出来,只见那位被冷落的小个子姑娘依然若无其事地坐在那儿,知道我们进来后连头也不抬一下,漫不经心地在翻阅《红楼梦》。
  这些参加入选的演员,今天就要参加录像了。
  李老师也从崇庆县带回来几名。
  临时化妆间,服装间,录像室都充满了紧张严肃的气氛。
  我们又兼化妆,又兼服装,还得兼剧务,兼导演,一通忙乱。
  李老师走到我们面前小声说道:“有位小个子姑娘,眼角上有道疤你们知道吗?在镜头面前会暴露吧?”
  管她怎么样,先录上再说吧!又不是正式拍摄,再说人家已经在化妆了,总不能让人扫兴呀!
  老远的一个角落,小个子自己请来的化妆师正在认真地给她化妆。
  由于服装、首饰不够,所以,前面的一录完,立刻就要脱下来给后边的穿上戴上。
  终于快完了,就剩下最后一个小个子。
  “邓婕,快点,就差你了!”
  “快点,师傅们就要下班了!”
  她从容地走到机器前边,自如地表演着。
  录像室好安静啊,只听见脚步声,喘息声,和偶尔的一两声轻轻咳嗽!
  “啊,她和张莉真上镜头!”
  “怎么变化这么大,简直换了个人!”
  “我显得丑死了!”
  “我那么胖,傻乎乎的!”
  几个已录完的小姑娘在一边小声的议论着。
  唯有邓婕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夏老师吹着我的耳朵说;“怎么样?一鸣惊人吧!”
  李老师在一旁也不住地点头。
  唉!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这个小个子便是后来扮演“凤姐儿”的邓婕。
  
  好似仙女下凡来
  
  太匆忙了,春节还没过完,又要第二次离开北京了。
  导演说:“演员还远远不够,还得继续寻找!”
  老孙和小李赴广州、云南;老李和小赵继续留京。老夏和小王老搭挡!
  上哪儿呢?该去的地方似乎都去过了。
  我们来到了“七仙女”的家乡。一到合肥,我们就往黄梅剧团跑,真希望这会儿能从天上掉下来个“七妹”,那我们绝不会象董永那样“大路不走,走小路”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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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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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布于:2003-09-28 01:15
[转天涯帖]央视红楼当年演员选择的过程
梦境一样~!
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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