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怀念热爱电影的 慈父

清明时节怀念慈父又到了清明时节，很多时候，我的眼前都会定格这样一幅画面，年轻的父亲衣衫俭朴，70年代的工人装束，牵着三个孩子的手，在灿烂的正午阳光下走进挂满花花绿绿电影海报的电影院。
　　父亲名永芳，字文生，1939年农历二月初二出生于山西省长治市路家庄，幼年时随祖父闯关东来到哈尔滨，在道外区度过童年，父亲年少时相貌英俊，天资聪慧，自小受评书、京剧、戏曲以及各种民间艺术的启蒙，热爱文学艺术。
　　在父亲小时候，看的最多的是拉洋片的和驴皮影，拉洋片是一个车子上的大木箱子，里面装有各种画片，一般来说，八幅或十幅画片为一个完整的故事。箱子前面若干像望远镜似的孔，让观众通过凸镜观看里面的画片。箱子外面绳拴在画片上，一拉就可以换一幅。“拉洋片”艺人一边拉放画片，一边通过鼓铙伴奏，说唱带讲画片中的故事。驴皮影就是皮影戏，唱得无非是《秃尾巴老李》和《猪八戒背媳妇》等民间故事，可是自从那年看过电影以后，电影这种艺术形式整整陪伴了父亲的一生。父亲告诉我，他看的《一江春水向东流》是当时哈尔滨道外区一家专门用电影胶片卷一种能吹的喇叭的商店老板从上海买回的片子，当时正是解放战争后期，东北和南方的联系很紧张，就是这个老板论斤买来的电影，使当时的哈尔滨万人空巷，泪洒“一江春水”，马徐维邦导演的《夜半歌声》也是通过这种买卖胶片的“院线制”这么看的。50年代中期，父亲曾参加过长春电影制片厂电影学校来哈招生的考试，当时考试作得是无示物动作的现场表演，父亲讲过，好象是没有水杯表演来客人后用水杯倒水的过程，很遗憾，父亲因家境贫寒于1956年辍学参加工作，但是从没有放弃对电影艺术的执着追求，他终生不吸烟，不饮酒，扑克麻将也都不会玩，唯一的爱好就是看电影。
　　50年代末期，父亲曾尝试着写电影剧本，在工厂里曾自编自导自演了多幕话剧〈东游记〉，以饱满的激情讴歌社会主义建设，父亲还在剧中扮演土地老爷一角，〈东游记〉当年在工人文化宫和青年宫演出了十几场，还获得了工人文艺创作奖，那时，照相可不象今天这样容易，父亲保留的只有唯一一张剧照，但在几次的搬家中遗失了。
　　父亲为人正直，大约是在1972年，父亲领我去北三道街省评剧院看评剧《龙江颂》，我是第一次看真人在舞台上演戏，小孩不懂事，幕间休息时，我在楼上大喊一声：快开幕呀！恰好这天有大官看戏，几个民兵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把一个学生模样的观众给抓到民兵值班室里审问，父亲立刻赶去和民兵交涉，告诉值班的，是我的小孩喊的，和人家学生无关，经过父亲的据理力争，民兵们把冤枉的学生放了。
　　父亲爱书，这些年含辛茹苦，家里一贫如洗，可是藏有各种电影画册书籍杂志数千册百种，《电影故事》、《大众电影》、《电影创作》、《长春电影画报》、《电影文学》等杂志是从创刊号开始一期不拉的，文革后这些老电影杂志大都散失了，只有《电影故事》《大众电影》是从复刊后一期也不拉的，父亲一生节俭，他每月按日子到南岗报刊门市部去买书报，总是舍不得乘车，每次都是徒步走着去，省下钱买书买报。清贫的父亲在购买书报上是很舍得花钱的，1978年，收入不多的父亲就购买了大量的电影书籍，这个很好的习惯父亲保持了整整一生，直接影响了我和弟弟妹妹们的人生选择，家中现在还藏有很多文革前出版的《电影文学》等杂志，都是父亲年轻时买的。
　　我小时侯在上托儿所的时候，每天带去的小人书都是父亲买的电影连环画，阿尔巴尼亚的《地下游击队》、《小兵张嘎》、前苏联的《列宁在10月》、《列宁在1918年》、越南的《阿福》，这都是绘画本，父亲告诉我，绘画本比剧照本好，好在有画家的想象和再现，以后，我一直认为导演艺术就是小人书的理论就来自于父亲。父亲还给我买了剧照版阿尔巴尼亚的《海岸风雷》和《第八个是铜像》，这是东欧电影对我的最初启蒙。
　　70年代初，是精神贫瘠的日子，这时父亲借来内部出版的《日本电影剧本选》，仔细读完，又给我读，读电影和看电影滋味不同，别有一番风情，而且想象的空间更大，读电影我平生第一次读到日本电影剧本《沙器》、《故乡》、《忍川》、《约会》，《故乡》后来翻译过，《忍川》我在长影举办的日本电影回顾展上放映过。只有《约会》没有翻译，是写一个杀死情人的女人在服刑期间去给母亲扫墓，在火车上邂逅一个小偷，一见钟情，相约第二年在公园见面，分手时，小偷被捕，女人不知道，第二年，女人在等小偷，等到天黑，无边的黑夜掩盖了女人的身影，剧本到此结束。很多年后，我找到了这个电影的影碟，只是片名叫《约失》。父亲特别欣赏这些日本电影，后来大量观赏日本电影均源于此。此外，父亲还讲述过一部美国电影《海盗》，并借来过《海盗》的手抄本，手抄本有个前言，大意是说，当年尼克松访华，周总理送给他四筒龙井茶，尼克松送给周总理电影《海盗》，电影情节十分精彩，内容大概是一个富翁的三个儿子为争夺遗产而发生的复仇故事，结局是善有善报，皆大欢喜。父亲告诉我，电影是个寓言，隐喻冷战时的世界格局。奇怪的是多年来一直没有看到过《海盗》的电影，只是有一次南方出版的连环画报登了这个故事的连环画。几年前，我参加上海国际电影节，抽时间去了杭州，在龙井茶山，一个说着浓浓吴语的阿庆嫂似的卖茶农妇又给我讲起电影《海盗》和龙井茶和周总理的关系。
 父亲藏有很多文革前的《电影创作》和《电影文学》，剧本《无情的情人》、《舞台姐妹》、《赵一曼》等都是我童年时看得剧本，其中《甲午海战》文学本和电影有区别，邓世昌牺牲后，刘公岛的水兵奋起抗日的结尾后来看得电影中没有。《林则徐》父亲收藏的剧本发表在《收获》上，名字叫《鸦片战争》，还有《革命军中马前卒》当时还没有拍成电影，没拍成电影的还有写闻一多的剧本《拍案颂》，这些电影文学剧本伴随我度过只有8出戏和老三战的日日夜夜。文革后期，父亲又托人订阅了《人民电影》，依稀记得创刊号登得是电影文学剧本《春苗》，父亲有个师兄弟姓高，借走后再没还，说丢了。很多年后，当我在银幕上重温这些电影时，我就情不自禁地地想起小时候，想起给予我电影启蒙的父亲。
　　父亲还爱看电影，只要有新片上映，一定领我和弟弟妹妹去看，象《小螺号》、《上甘岭》等等，看得最多的是《新闻简报》、相当于今天的新闻联播，再就是毛主席接见外国元首。动画片看的是《放学以后》、《万吨水压机战歌》、《带响的弓箭》、《金色的大雁》，虽然宣教味道浓一些，但看起来还是津津有味的。记录片《台风》、《对虾》、《滑雪》、还有后来的《莫让年华付水流》，父亲是边看边讲，许多知识至今难以忘怀。有一年的大年初一，父亲领我们兄妹三人看电影，演的是《闪闪的红星》，但是是打中文字幕的版本，这是我第一次看字幕版电影。如今，一看到打中文字幕的电影，就追忆起童年往事。父亲欣赏的电影《武训传》、《飞刀华》、《我这一辈子》，其中，赵丹演的《武训传》我一直没有机会目睹，《武训传》的影碟也没有出过，《飞刀华》倒是出过影碟。
　　70年代末期，老电影复映时，父亲曾领我在新闻电影院看过夜里22点的重拍片《万水千山》，也在红星电影院看过凌晨4点的《一江春水向东流》、《小兵张嘎》。有一次，父亲单位在电缆厂文化宫开年终总结会，正好我感冒发烧，说什么也要跟去看电影，父亲无奈只好领我去，可是就一张票，父亲把我领进剧场，自己在外边等着，那天演的电影有《洪湖赤卫队》、《秘密图纸》还有朝鲜电影《原形毕露》，直到中午，父亲的一个同事给了他一张票，父亲才进了剧场，我一连看了4部电影，感冒发烧竟奇迹般地好了，而父亲就在风雪中等了我整整一上午。
　　父亲对我热爱艺术十分欣赏且大力支持，我小时候看电影《李时珍》，到点上学了，我看完才去上课，并撒了谎，没想到被邻班的老师看到告了状，班主任老师找了家长，我想父亲肯定是要打我一顿。可父亲没有说我，也没告诉母亲，只是说以后不要耽误功课，要不就不给你钱看电影了。我牢记父亲的叮嘱，看电影《春苗》时，看到春苗为贫下中农试药的情景，正赶上上学时间到了，我撒腿向学校跑去，扔下看了一般的赤脚医生田春苗。后来父亲知道了，不但由给我钱看《春苗》，还给我买了一本剧照版的连环画《春苗》。80年代中期，我追随长影王凤奎导演北漂拍电影，父亲曾写了一封厚厚的信鼓励我，缺啥少啥尽管吱声，我大力支持你拍电影。后来，我在电视剧《东北王张作霖》、《北方往事》、《泯灭》、《车间主任》客串了角色，父亲都是认真收看的，并告诉我：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
　　父亲热爱文学和影视，在他退休的日子里，看电影是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每到看电影的时候，他都要和母亲一起去，像《泰坦尼克号》、《珍珠港》、《红色恋人》、《詹天佑》等都看过，父亲还收藏了几乎所有的美国大片的电影海报，研究之余，他还写了一篇关于收藏电影海报的文章，改来改去自己不满意，于是没有投出去。父亲最喜欢看的还是戏曲电影，他保留了文革前的《阿诗玛》、《召树屯》（《孔雀公主》）、《柳毅传书》、《乔老爷上轿》的电影文学剧本，使我在没看过这些电影时便对电影故事耳熟能详，另外，父亲对《梁祝》、《红楼梦》、《野猪林》、《杨门女将》、《十五贯》、《三打白骨精》、《天仙配》、《牛郎织女》以及所有样板戏电影都有深入研究，对越剧、黄梅戏、昆曲、京剧的演员、唱腔、音乐、风格、流派如数家珍，父亲对电影艺术的理解程度，远远高于一般意义上的电影爱好者和影迷，他热爱艺术的程度，让从事艺术生产行业的编导演找到了自信，他们说，我们的电影戏剧就是给申先生这样的懂艺术的观众拍的。父亲对电影的认知程度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我做文化记者，遇到弄不明白的演员和作品，一打电话，父亲马上给予我正确答案，妈妈说：你爸是个电影艺术词典。这话一点都不为过。父亲生病时还不忘看电影，他住院前，看的最后一部电影是美国的《箭鱼行动》，当时，父亲特别想看湖北歌舞剧院来哈尔滨演出的歌剧《洪湖赤卫队》和电影《大腕》，可是没等去看，他就因心脏病住进医院，直到父亲离开我们，终于没有看上。父亲还爱看电视，那一年，在我三舅家，父亲看了电视剧《蹉跎岁月》，尽管家里很穷，还是朝二姨家借钱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从此，父亲的业余时间都是与电视为伴，20多年来，父亲一天也没有停止看电视，尤其是中央电视台增加了电影频道和戏剧频道后，父亲每天是雷打不动，经典老片，京评话杂，越剧昆曲，父亲可是过足了戏瘾。
多少次，朦胧中，仿佛父亲又看电影归来，扣响了家门，但我深知，父亲已驾鹤西行，我只有在梦中一次次与慈父重逢。
我真诚的相信，在另一个世界里，父亲一定是会在缪斯之神的指引下步入天堂影院的，在那里，辛苦了一生的慈父将得到永生。

顶！这样痴迷电影艺术的老人家，让后辈叹服啊。

也可以理解你从小受的熏陶之深，一定对现在的生活和事业影响巨大。父辈的旗帜传到你手里啦。

写得好，让我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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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感人的文章啊，谢谢楼主的分享。

感动中。。。

感动......

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