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新发：梁晓声对 电视剧《年轮》的一点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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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年轮》的一点遗憾
 

这是当年《哈尔滨日报》上的一篇重要文章
　　电视剧《年轮》在全国播映后引起轰动，然而，又有谁知道围绕拍摄《年轮》的许多幕后故事，今特编发哈尔滨籍著名作家梁晓声的文章，以飨读者。
　　——编者
　　我创作的电视剧《年轮》，已在全国播映。尽管有些缺憾，却还是受到了众多观众的喜炊和较一致的好评。人们都认为我有理由感到欣慰。我也多少感到了一些欣慰。但既或在欣慰的同时，仍有一缕难以表述的哀伤，淡淡地纠缠在我心头。
　　这部45集的电视连续剧，由北京电视台投资。最初由北京电影制片厂影视部拍摄。但在一个半月后，在花费了50余万元的情况之下，由于极特殊的原因，摄制组被遣散了。当然，这并非是北京电视台滥用监制权力的结果。事实上北京电视台对绝大多数原班拍摄人员的付出是应充分肯定的。在处理矛盾的全过程中也是姿态极高的。
　　我这篇小文，要讲的不是《年轮》，而是扮演女主角的演员。我至今仍想不起她的名字来。因为我只和她本人见过两次面，观众也不会再从《年轮》中认识她。不仅是因为由她所扮演的角色更换了别的演员，还因为——她已经不在世界上了……
　　此剧开拍不久，制片人从哈尔滨给我打电话说:“扮演‘张萌’的女演员，要求住到宾馆去。”当时全剧组住在某军区招待所，条件是相当简陋的。我在电话里对制片人说:“在宾馆包一间房间，拍摄期七八个月，那将是一笔多大的开支呢?”他说:“人家只要住的条件好，不在乎花多少钱。自报自销。”
　　我想了想说那也不行。搞特殊化，既会对剧组有不好的影响，对她自己也不好。一个整体嘛。谁特殊化，肯定会引起别人对自己说三道四啊!
　　他说:“人家才不在乎闲言碎语。”我说:“耐心做做思想工作。”他说:“这不是耐心不耐心的问题。人家有能力特殊一些，倒是我们没什么特殊的理由不允许啊!”
　　我便不禁生气了，打断他的话说:“趁现在刚刚开始拍摄，给她两个选择——要么她与剧组同吃同住，要么她放弃角色!”
　　几天后，制片又来电话谈别的情况。我问那个演员的要求最后怎么解决了?他说:“是咱们自己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一做思想工作，人家就接受了。表示当然要选择角色。她很喜欢角色。演戏也很投入很认真，是个好女孩儿，说不定会一举成名呢!……”我高兴了。说咱们都祝她好运吧!
　　我陪北京电视台的几位领导去哈尔滨看一小部分样片，那位女演员的表演，受到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的称赞。
　　导演说:“这个演员根本不必讲戏。她自己的灵气就完全够她理解角色了。”
　　摄影师说:“她虽不算漂亮，但有性格魅力，形象也特别鲜明。从哪个角度都能上镜。”
　　北京台的领导们说:“转告她，我们不但预祝她成功，而且拜托了!”
　　众人都看我，我说:“我正构思下一部连续剧呐。如果她愿意，我要按照她的性格和气质塑造女主角，下一部连续剧的女主角就是她了!北京台的领导们当即拍板:对!只要她愿意，就这么定了!……
　　所看部分样片，全系苦戏——在夜晚的大森林中被“人工雨”浇得水淋淋的，要从地上捡起爬满了蚂蚁的馒头大口大口吞吃下去，要在初秋季节北方很凉的河里洗澡……谁都能从样片中看出，这是一个为演戏吃得起苦的女孩儿，我说她是女孩儿，乃因她只有22岁。
　　后来就发生了剧组被遣散的“不幸”。
　　这之后我到她住的房间去找她，问她愿不愿继续担任角色?她说愿意。我说:“那你就是重新组建的第一名演员了，留在哈尔滨不要回北京了!”她说:“这不行。我一定回北京。”我问为什么?她说:“荣俱荣，一损俱损嘛!只我自己留下，我怕被解聘了的别人，日后说我不够‘哥们儿’。”
　　在许多时候，许多情况下，我也常有她这种顾虑。在这种顾虑的胁迫下，并不由衷地屈从了“哥们儿”意识。
　　我只能表示理解。
　　她请求:“我和大家一起回北京后，能不能及时通知我?我一接到通知就会报到的。我喜欢我剧中的角色，真的!”我说:“这样做与现在留下，究竟有什么区别?”她说:“那区别太大了啊!”总之，她左一个“哥们儿”，右一个“哥们儿”，仿佛她欠他们许多情。而我知道，她什么也不欠他们的……
　　据说，回到北京后，她曾几次主动给原制片人原导演打过电话，询问还要不要她演她演得很好的那个角色了?
　　真的，她演得很好。
　　然而，重新委任的导演，在选演员方面，自有自己的眼力和自己的自信。如果她当初留在哈尔滨，我和北京电视台的领导，肯定会要求导演必须接受这位女演员。可她毕竟已经回北京了。
　　导演在她离开哈尔滨之后，又选中了别的演员。无论我，还是北京电视台的导演，似乎都没有绝对正当的理由要求导演服从我们的意志……但这对一名演员来说，其实也构不成什么了不起的遗憾。
　　我要说的，最终不是遗憾，而是不幸。
　　因为，其后她又上了一部几集的短剧后，便发生了那场使她丧命九泉的车祸。
　　她驾的是一辆名牌车“宝马”。
　　据说那车是一位香港先生送给她的。
　　当我获悉这一不幸后，心情长久不好。总觉得，她的死，仿佛有什么命定的因素似的。仿佛与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似的。其实，我只要态度坚决，说一句拍板的话，那么她可能正在哈尔滨拍戏，无疑也就避开了那一场车祸。“宝马”与重型卡车相撞，驾车人的悲惨，是可想而知的……
　　而她为迁就“哥们儿”关系，所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大到根本无法挽回……这一种“哥们儿”关系，在我看来，其实是根本不值得迁就的。有人送给名牌汽车自然是不错的事，但如今各大城市车辆剧增，交通隐患多多，女孩儿驾车，千万要当心呀!尤其是驾名牌车的时候。
　　以上两点，是由此大不幸而常引发的感叹，说给原本是幸运的女孩儿们听，或供她们从中吸取些什么罢?
　　至于我自己，谨以这篇小文，悼一位虽未成名，但确有表演才华的22岁的女孩儿，以图减轻我心中的内疚……

我妈和我都很喜欢梁晓声朴实的文字和做人的精神。他总是很关注小人物，一副悲天悯人的情怀，但写出来却不显矫情。

在高中《语文读本》里看过他的文章，还看过《一个红卫兵的自白》，另外还有电影《吾家有女》。非常喜欢他的文章。